“哦,挺好的。”
太阳再挣扎不动,沉沦到了地平线下。
屋里陷入沉寂,黑色的剪影似与窗框融为一体,只剩红色的火光,在白雾间明明又灭。
4
彼时的南耳,还是一个单纯的少年,他穿着白色的长裤,沿着田埂,走在封颐身前,“你从什么地方来?北京?哇!你住在哪里?□□吗?”
封颐“……住不起,我住地安门那边。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南耳不知道地安门在哪里,但这并不妨碍他做梦。他双手搭在脑后,望着蓝天,吹了一声口哨,“我会去的,我还要去□□看看□□,还要去爬长城!”
他的梦想,在封颐看来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在没有机场的现在,‘去□□’对于一个西南边陲的男孩来说,难度不啻于登天。
封颐敷衍的嗯了几声,低头调试着自己的设备,南耳还在缠着他问北京的事,他打断对方,“今天能进山吗?”
“啊……可以,当然可以。”南耳讨好的点头,视线黏在对方手中的相机上,又问了一遍,“封老板,你这个里面,有□□的照片吗?”
封颐头也不抬,“没有。”
南耳失望的垮了肩,他瘪瘪嘴,“您在这等我一下,我去找人拿点东西。”
封颐:“好。”
南耳也没想到,他去取个药的功夫,封颐就摊上事了。他从巫医家门一出来,就见一堆人将封颐围在中间,叫嚷声引得四周的住户都从窗子里探出头张望,南耳赶紧钻进去,用本族话大声的与那些人交流,询问情况。封颐被南耳挡在身后,他怀中抱着相机,怒道,“你丫怎么才来!你们这里的人怎么回事!?一言不合就堵人啊?”
兴许是南耳与那边沟通好了,那些人终于静了下来。南耳这才看向封颐,他指着一位老人,“你刚刚拍他了?”
封颐不耐烦,“拍了,怎么了?”
“可以删掉吗?”见封颐还要说话,南耳的态度强硬起来,“删掉。”
封颐抬眼,扫了圈围在他身边的人,冷哼一声,将原片删除,“好了。”
南耳又说了半天,这群人才终于散开,他擦了擦头上的汗,对封颐道,“我们这边的人,一辈子只照一次相的。就是他们感觉自己快不行了的时候,会给他的子孙们留下一张照片。”
换句话说,封颐给一个健康的老人照相,跟诅咒对方早死没有区别。怪不得引起了老人及其一家的众怒。
封颐也想明白了,他自知理亏,啧了一声。
南耳将手上的药粉递给他,“这个是防虫的。你拿好,跟在我后面。”
封颐,“我跟不了。”
他摊手,“我的腿好像断了。”
南耳:!!!???
所幸只是虚惊一场,腿没断,但也需要休息几天。
封颐靠在斑驳的土墙上,低头整理着相机里的原片,都是他在来的路上拍的,其中不乏有年迈的身影,他手指敲了敲机身,将它们选出来按了删除。
房间不大,东西也不多,只有一张床和一个木桌。
木桌上燃着蜡烛,尖细的火苗伴着敲门声忽然一抖。封颐抬起头,“进来。”
来的是南耳,他提了个竹篮,里面放着封颐的晚餐。他走进来,叫了一声“封老板,吃饭了。”
怎么说人家今天也算帮了自己,封颐想着,边挪动身子边道,“别叫老板了。”
“那个,封叔叔,吃饭了。”
封颐定定看着南耳,被一个身高体型都跟自己差不多的人喊叔叔,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他眯起眼睛,“你多大?”
南耳,“十八。”
封颐想了想自己二八高龄,抽了抽嘴角,也认了,“叔叔就叔叔吧。”
南耳将封颐扶到桌前坐下,“我阿妈做的饭是村里最好吃的,您多吃点。”
南耳挨着封颐坐下,他早听说有个摄影师要来他们这儿拍点东西,回去做宣传。南耳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他还是第一次遇见像封颐这样的人,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他是那个特别的,是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南耳不说话后,封颐也沉默了,安静的吃着东西。南耳坐了一会便坐不住了,眼睛一直往相机那边瞟,封颐发现了,他扬扬下巴,“你想玩玩吗?”
“嗯。”南耳小心的把相机捧起,在对方的指导下,他翻看着封颐过去拍摄的照片,咦了一声,“叔叔,你拍的怎么都是人啊?”
“我喜欢拍人像,”封颐拈起一块炙肉放进嘴里,“不过你们这不让拍,没事,回头我上山去看看,拍点别的。”
南耳那边安静了片刻,突然开口道,“要不……你拍我吧?”
封颐将碗里的最后一口饭吃净,他舔舔嘴角,“嘿,说不能拍的是你,让拍的也是你,玩我呢?”
他摆手赶人,“我吃完了,你把这些拿走。小孩子,回家睡觉去吧。”
5
古城的早晨,由第一缕阳光开启。
屋檐青瓦的剪影打到窗棱上,有光照进来,南耳咕哝着翻了个身,将头靠进封颐的颈窝里,沉沉的睡着。
静谧的早晨没有持续多久,在游人的喧闹下支离破碎。
封颐醒了许久,大脑却还是不清醒的。他光着膀子,弯着腰坐在床上,头发凌乱,腮边和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他抿起嘴唇,回忆着昨晚。
昨晚他们好像去喝了许多酒,喝酒后的记忆竟是一点都记不起了。只记得南耳捧着他的脸,没有吻他,只是在来回的重复一句话。
他在说什么?
封颐皱起眉头。
咚咚咚。
敲门声吸引了封颐的全部注意,他单手撑着床,冲那边侧过身子,“早。”
“Room service.”南耳走进来,将早餐放到床头柜上。他手掌托在封颐的脑后,轻触了一下对方额头,“早。一身酒味,臭死了。”
封颐抽了抽鼻子,没感觉出什么,但还是去草草地冲了个澡,浴室里放着南耳给他准备好的衣服,他扯过一件套在身上,大小刚好。
他走出浴室,靠着南耳身边,与他一同坐在床沿上,两人简单的分食了早餐。封颐才想起来问南耳,“你昨晚跟我说什么了?”
南耳捧着牛奶,正小口的喝着。听见封颐的话,他顿了顿,“我也忘了。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对了,”他一口气把奶喝光,把杯子摆到一旁,伸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
“封老板,连本带利都在这里边了。欢迎查账。”
封颐怔怔看着对他笑的南耳,没伸手接,“你这速度够快的。这么希望我滚蛋啊?”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南耳道,“我这不是早上闲的,就去把钱存了。”
这么多年,他的口音被封颐带偏,有时也能冒一两句京片子。
“哟,南掌柜这口京片儿说得比我还地道。”封颐开了句玩笑,将卡朝回一推,“别给了,还是算我一份股。”
“算了吧,别搞这些。 ”,南耳将卡直接放到床边,“既然以后也不会联系了,那就干脆一点。”
封颐想了想,笑着说了句,“也是。”
‘不再联系’这句话最早是封颐说的,没成想最后记得最清楚的是南耳。
封颐伸手环住南耳的腰,把人又往自己这边带了带,他仰起脸,南耳便配合的低下头来吻他。封颐蹭了蹭对方冰凉的鼻尖,成功把人逗乐,他也乐了,“今天想去干嘛?”
南耳直起身体,他双手还撑着封颐的肩,扭头看了眼窗外,“今天天气不错,”
“我想和你出去走走。”
6
屋里有一缸水,南耳说是供封颐洗漱的。该省缺水,能省则省,封颐口头抱怨一句,心里倒是理解。
只是他出来混也有几年了,却还没如今天一般狼狈过,连想擦个背都不行。简单的洗了个漱,又解决完个人问题,封颐望了一圈空荡荡的四周。
得,睡觉吧。
他吹熄蜡烛,将拐杖放到一边,刚躺上床,就听见门被小声敲了两下,外面那人声音也压的极低:“叔叔,你睡觉了吗?”
这地方能喊他叔叔的,封颐不做他想。他应了一声,又摸索着拐杖,下去开门。“这么晚了,过来干什么?”
是挺晚了,封颐目光所及之处,最亮的只剩星光。他也没让南耳进去,只靠着门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