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耳低下头,脚尖划拉着地,“您要是想拍人的话,可以拍我。”
封颐没想到这小孩到挺倔,他啧了声,“不用,我不想拍了。”
南耳声音又小了些,幸好封颐专注,听见了,“我想让您拍我。”
封颐,“你们这不是挺忌讳的吗?”
南耳抬眼看他,“我不怕的。”
封颐,“你家里人知道吗?”
他可不想回头又挨一顿打。
南耳也明白对方的顾虑,“他们,知道的。”
封颐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知有多少,南耳这种段数的,连开胃菜都算不上。他呵了一声,“那让你阿妈明天来跟我说,我才答应。”
南耳急了,“叔叔!”
远处不知哪家养的狗听见了南耳的大嗓门,应和似的“汪”了一声,又带动了许多狗兄狗弟,凑成一出此起彼伏的交响乐。
封颐也没想到南耳情绪这么激动,怕他接着嚷嚷,他挠着头侧过身子,“进来说。”
南耳上去搀住封颐,将人扶到床边坐好,他扯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封颐对面,急吼吼的开口,“我真的不在乎的。这些都是封建迷信,早就该破除了!”
封颐听了一笑,“你倒挺进步。你家里人跟你一样吗?照片洗出来,你能一直藏着不被发现?”
不怪封颐想的多,他也看出来了,南耳就是个愣头青,初生牛犊不怕虎,他身后的村民可不是。封颐现在人生地不熟,要真应了南耳,招惹上本地人,出了事都没地方哭。
“我,我……”南耳被封颐接二连三的提问搅乱阵脚,他灵光一闪,忙道,“我下个月就去省城,对,我要去省城,去那边打工。”
南耳想的简单,他早就想离开这里了,眼下正是个好机会。他言下之意是他去省城打工,把照片随身带着,家人就不知道封颐给他拍了照,也就不会找封颐的麻烦。
封颐很久没有看见那么天真的人了,南耳在他眼里,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他笑了声,“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不是出去闯的那块料。好好在这儿待着吧。”
“叔叔!”
封颐不理会,他接着说,“最好的朋友可能下一秒就会骗走你所有的钱,上一秒说爱你的人第二天不知道就会睡在谁的床上……外边什么样的人都有,你想不到他们有多脏。”
南耳抗议,“我会分辨的!”
封颐翻了个白眼,他勾勾手,示意南耳凑近。南耳乖乖往前挪了挪身子,下一秒就被人扯住领子。
嘴唇被人咬了,他听见封颐问他,“那这种人呢,你会分辨吗?”
南耳没有说话。封颐往后坐了坐,做好了被打的准备。
我容易吗我。封颐暗恨。他今天可真是豁出去了,要是被揍了,他明天说什么也得让南耳他阿妈给他烧一桌子菜。
半晌,南耳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有点飘,“外面这样的人……很多吗?”
封颐内心还拟定的着菜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反正不少,怕了吗?”
南耳,“我不怕的。”
还没等封颐在心里吐槽完‘这孩子是秤砣成精吗’,南耳就凑了过去,他把住封颐的肩,试探性的学着对方方才的样子,完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吻。
屋里很暗,封颐看不清南耳的面容,只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他身子僵住,听见南耳小声的,确认似的说了一遍,“我也是这样的人,我不怕的。”
南耳初次遇到同类,压抑了多年的秘密和不安一旦有了倾泻的出口,便一发不可收拾。感觉到封颐不排斥,他心下兴奋,捧住对方的脸,接二连三的落下亲吻,倒把封颐搞得狼狈,“别亲了,都是口水……打住!”
南耳不明白封颐在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和他亲近,亲吻的感觉奇异又美妙,他好像通过亲吻封颐,亲吻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他心向往之的地方。封颐却容不得对方这么放肆了,他暗骂一声,直接将人拉到大腿上坐下,“小兔崽子。”
封颐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面对这种撩拨,他想做什么便也做了。屋内的蜡烛没有点着,温度却悄悄上升,月光温柔的洒在屋内交叠的二人身上。
少年发出无声的尖叫。
气氛霎时变得黏稠,好半天才平淡下来。
这里是一个原始且闭塞的村落,只是从几年前才开始增多了与外界的交往。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往上数几代,其实都是一家人,太熟悉了,便毫无秘密可言。南耳在这里无疑算一个异类,小心翼翼的藏了那么多年,怪不得他那么想离开这个地方。
封颐也不说赶人的话了,他闭上眼,“我还是那句话,你不是出去闯的那块料。但是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会帮你。”
“等我拍完,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省城。我这些年存了些积蓄,盘个小店应该是够的。到时候再看吧。不行你就跟着我,做个助理。”
封颐话音刚落,就感觉到南耳的手臂一紧,“我跟着你!”
“我可不想要。”封颐道,“下去,我要洗手。”
南耳小心的从封颐腿上下来,舀了勺水来给封颐洗手,他红着脸,小声道,“就,就是这样吗?”
他说的没头没脑,封颐却懂了对方的意思。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当然不是。”
7
南耳倏地睁开眼,可能是离别将近,他突然梦到了那一天。
封颐结束一段时间的工作后,必然是要回来找南耳的。吃饭,散步,聊天。封颐和南耳在古城的生活,简单而充实。
只有那一年不同。
封颐整整一年都没有回来,也没有接南耳打来的电话。直到次年开春,他才敲开了南耳的门。
他靠在南耳的肩上,声音涩然,“南耳,我爸走了。”
封颐那段时间几乎天天失眠,南耳就推掉一切事情,只陪着他。他被封颐搂在怀里,听封颐絮絮地跟他说着以前。
事后,封颐总会问他,又好像是在问自己:“你说我那时候怎么能那么倔呢?服个软怎么了?这样好歹能见上他最后一面。”
“生气时候说的话,他还真当真了,喊我滚,我也傻逼,我真滚了。真不愧是爷俩。哈哈。”
“他最后也没说让我回去,还跟我怄气。这老爷子,真行啊。”
“封颐,别想了。”南耳翻过身,细细密密的亲吻他,“别想了。”
封颐仍自顾自的说着,“南耳,我得回去了。我妈一个人在家,她会害怕的。”
“她让我成个家,这样她才安心。”
他收紧手臂,将人抱紧,“南耳,我得走啦。我该归位了。”
“我真舍不得你呀。”
·
“醒了?”
南耳睁着眼,他扭过头,一寸寸的将封颐看了个仔细。他似乎与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封颐也由着他看,还得欠欠的来一句,“怎么样,叔是不是又帅了。”
南耳没有理会他,“我妈上个月,给我打电话了。”
封颐不笑了,他指尖绕着南耳的头发,安静地听南耳说话。
南耳,“她说我阿爸喊我今年回去过年,对了,还说到了你。”
封颐,“嗯?说我什么了?”
南耳,“没什么,就问你好不好。”
两人之间又陷入安静,只剩下浅浅的呼吸声,封颐的手渐渐往下探,却在半路被南耳抓了个现行,“今天我不想。”
他抓着封颐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你明天回去,有人接吗?”
“嗯,她去接我。”
“那就行。早点睡吧。”
南耳关了灯,屋里一瞬间陷入黑暗,有月光顺着窗沿漏进来,照亮了窗边的角落。
南耳还牵着封颐的手,封颐的手温暖干燥,骨节分明,摸着很舒服。他摩挲着对方皮肤的纹理,轻轻地阖上了眼。
“南耳。”封颐喊他,“你想让我留下吗?”
他等了半天,都没有等来回应,忍不住探头去看,南耳竟是已经睡着了。封颐愣了片刻,笑了一声,“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直到封颐的呼吸声渐渐平缓,南耳才又睁开了眼,他扯开对方的手臂,钻进封颐怀里。
那晚封颐喝多了,他也是这样,靠在封颐怀里,捧着他的脸,问他能不能不走。
他哄着封颐,期望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哪怕是假的,也会让他感到高兴。封颐却摇摇头,他没有说话,只沉默地,悲伤地,用湿润的眼眶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