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霍狄,她扬起笑,问:“以前没见过你,从外面来的?”是标准的发音。

难得不用不用翻译,霍狄望了她一眼,承认道:“是。”

“要买什么?”霍狄在店里看了一圈,犹豫了小半秒。

除了霍芩,他没什么哄未成年人的经验,而男孩女孩喜欢的东西,又大不一样。

他最后选了一只河豚气球。

店主笑着问:“送人的吗?”霍狄嗯了一声,说:“给我家小朋友。”

……小镇人少,谈资也不多。

两个借宿的陌生人,一只卖出去的气球,一夜之间,立刻传遍了所有人的耳朵。

第二天,岑越吃早饭的时候,自己竖着耳朵,把整个传言又听了一遍。

河豚气球没怎么漏气,飘飘荡荡地拴在行李上,模样傻得要死。

可岑越偷偷瞄上一眼,唇角就几乎要翘起来。

吃完饭,钻进车里,准备启程。

岑越认认真真地,将晃悠的河豚气球绑在椅背上。

整理好了,也没回头。

岑越保持着背对霍狄的姿势,问:“我什么时候成了你家小朋友?”语气听起来凶,霍狄通过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岑越连嘴唇也紧张得发白。

他才十六岁,还不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

喜欢还是不喜欢,期待还是不期待,嘴上不说,但眼里神色里,什么都瞒不住人。

就像昨晚看到河豚气球的那一瞬,全世界的星星都在他的眼眸里亮起来。

“这是奖励吗?”“嗯。”

岑越用手指缠着气球的线,慢慢地,又问:“那我明天继续背诗,还有奖励吗?”“有。”

霍狄说。

岑越说:“我背东西很快的。”

少年人总想证明自己很厉害。

霍狄垂下眼睛,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知道。”

现在,SUV里,岑越焦躁起来:“你说话啊,霍狄。”

“转过来,系上安全带。”

霍狄说。

岑越不情不愿地照做了,然后仰着脸看霍狄,希望能从霍狄的神情中找到一些让人安定的东西。

他闹脾气的时候,简直就像另一只鼓鼓的小河豚。

“岑越,”霍狄说,“不是我家小朋友,我干嘛管你吃什么东西,看什么书?”岑越静了两三秒,然后哼出一点鼻音。

他别过脸,盯着右边的车窗。

秋草大片大片地在道边摇晃,云层低垂。

明明是看过无数次的景象,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回,耳垂却慢慢地烧了起来。

第19章 中心地带

进中心地带前夕,岑越与之前在卡车上的状态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他穿着暖和的衣服,背着不太重的包,臂弯里抱了好几本书。

手是暖和的,肤色瓷白,脸颊上也泛着健康的血色。

除了依然瘦削,看起来,已经和普通人家精心养出来的少年没太大区别。

早些时候脸上被皮带抽出来的瘀伤,也已经痊愈了。

毕竟,霍狄每天早晚都摁着他涂药。

那时岑越眼睫毛低低地垂着,仿佛是不情愿,却很乖。

霍狄手上有茧子,动作也偶尔稍重。

岑越咬着下唇,被弄痛了也不说话,直到霍狄放开他,他才哼出一点气音。

“弄疼你了就说。”

霍狄说。

岑越拼命摇头。

有一次,岑越装作不在意地问:“你今年多少岁?”霍狄说了个四舍五入的数字:“三十。”

“老男人。”

岑越说完,又偷偷地瞄了霍狄一眼,“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没生气。”

岑越声音轻轻的:“我……我也会很快长大。”

霍狄从后视镜里瞟了一眼,岑越缩在座椅上,眼角发红。

“我已经十六了,所以你其实,不用把我当小孩子。”

说是这样说,但被霍狄催促着穿够衣服,监督着看书背书的时候,岑越其实依然几乎藏不住自己的茫然与惊喜。

从小被没被宠过的少年,到了十六岁才知道被人捧在掌心的滋味有多甜,想戒也戒不掉。

在睡着的时候,岑越也不再不出声地哭了。

也许是养熟了,有了一些安全感,连睡姿同样再也不是蜷缩成一团的可怜模样。

偶尔会摊开肚皮,安安静静地躺平。

霍狄帮他把被子掖好。

他有时会被惊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嘟哝一声“好困啊”,然后翻个身,沉沉地睡过去。

他还是不懂得撒娇。

但睡迷糊的时候,说话语调会显得没那么具有攻击性。

像是被泡软了,句末的调子微微上扬,引出一个弯弯的勾。

……进入中心地带之后,霍狄神色明显严肃了起来。

他虽然依旧给岑越布置作业,安排伙食,但眉间总微皱着,像是心头藏着事。

“我最近要做些工作。”

霍狄说。

岑越乖乖地应了一声,然后说:“你要是忙的话,其实不用再盯着我。”

霍狄看了他一眼。

他抿着苍白的唇,又补充道:“你想吃什么东西?三餐我来准备吧。”

“可以。”

霍狄说,“我没有忌口。”

但他的作息愈加不规律,甚至连饭也未必有机会跟岑越一起吃。

白天出门时,就跟岑越交代:“别到处乱跑,自己注意安全。”

岑越嗯了一声。

多数情况下,霍狄上午走,深夜回来。

带着一身的寒气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他板着脸问岑越:“没发生什么事吧?”“没有。”

岑越顿了顿,大着胆子问,“你呢?”“我还好。”

霍狄说,神色也随之柔和下来。

几天后,岑越半夜醒来。

风声呼啸,拍打在半敞的玻璃窗上。

他觉得冷,穿着单衣发着抖,跑去把窗关上。

回头一看,却发现另一张床上,枕头被褥依旧整整齐齐,霍狄却无影无踪。

于是岑越大概知道,这是霍狄不声不响地,又出去工作了。

霍狄身型颀长健壮,衣服脱下来,是一身线条流畅的肌肉,胸腹间背上有零星斑驳的旧伤。

他总带着枪,虽然没真正用过,但指头粗糙,是长期握枪留下的老茧。

肩膀也厚。

岑越以前在卡车上的时候,听别人谈论过,那些玩枪子儿的人都必须练出一身宽肩。

因为枪托是抵在肩上的,不够结实,就没法消除子弹出膛的后座力。

岑越缩在被子里,静默地想,看来之前霍狄只是在自己前面,展现出很小一部分的真面目。

除了带他离开岑良平,把他当小孩养在身边之外,霍狄还是一个持枪者,一个偷渡客。

一个本该离岑越生活很远很远,比岑良平还要危险许多倍的人。

岑良平好歹不敢走私毒品和枪。

身体不那么冷之后,岑越逐渐停止发抖。

他睡不着,睁着眼睛,在被窝里问自己:怕吗?不怕。

只要霍狄对他的好是真的,他就什么都不怕。

……中心地带快下雪了。

霍狄踩了好几天的点,终于逐步摸清行走路线,对方的守备力量,人数,和武器装备。

他心里甚至有了一个大概的行动计划,凭经验,基本上是十拿九稳。

再利用十年后的手机评估一番,应该不会出错。

潜入偷窃任务物品不难,难的是如何从隔离区全身而退。

前几天,霍狄在旅店里,漫不经心地问岑越:“会骑马吗?”隔离区有人饲马,但大多数情况下,最常见的交通工具还是车。

岑越一怔,然后说:“不会。”

他的脸颊一点一点褪去血色,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

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令岑越变得敏感多虑。

岑良平一个眼神,他就会产生预感。

正如就像霍狄一个眼神,他也会产生预感。

岑越问:“如果我不会骑马,是不是要变成你的拖累?”他问得犹豫,迟疑。

漂亮的脸绷紧了,身上的刺几乎又竖了起来。

“我就随便问问。”

霍狄说,“别想太多。”

其实确实会有点麻烦,这意味着原本的计划要做一些改动,变数更多,风险也更大。

但是他答应要带岑越走。

不是从一个泥潭走到另一个泥潭,而是完完全全地把人带出隔离区,过上更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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