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17)班+番外(108)
九条钟太笑得十分真诚,苍白的脸爬上淡淡红晕,好像抹了一层胭脂,又好像父母在世时,他从窗外看到的红日。
付一教九条钟太写字,注意到他手背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从护士口中得知,他在这家医院住了好几年,耽误了学业,学校里的知识是他自学来的,遇到不懂的问题,常常请教父母或医院里的医生护士。
现在他问得最多是付一。
付一为了当一名合格的老师。不再花时间叠被子扫地,而花费更多的时间看书学习。两人一起吃饭,九条钟太不喜欢吃肉,常常丢给他吃。
晚上,九条钟太痛得睡不着觉,付一坐在他床前,给他讲武侠故事,再配备几套花拳绣腿功夫,逗得他笑出眼泪。九条钟太的父母见自己的儿子开朗多了,心中感激付一,特地做两份饭菜带到医院。付一吃出了熟悉的味道,吃着吃着就哭了出来,不停地说“真好吃。”
两人一起读书练字,形影不离无话不谈。
天气冷了就挤一个被窝;天气热了就扇同一把扇子;饿了就吃同一个人做的饭菜。下雨一同听雨声;起风一同听风声。
上厕所九条钟太输液不方便,付一陪同他一起。前几次给他脱裤子,他还没什么反应。后来一说要陪他去厕所,他吓得冷汗淋淋,匆忙跑到厕所,足足花了十几分钟才解决小便。
付一盯着他穿歪的裤子,试图伸手给他整理。哪知他抓住不锈钢点滴架挡在两人中间,由于力气控制不当,架子上的输液袋差点砸下来。
付一僵硬的收回手,“你怎么了?”
难道一个人上厕所不方便,拉裤子上了?反应这么大。
九条钟太说:“君が好きです”
“日语?”付一双目圆睁,“你会说日语?”
“我父亲是日本人。”
“你、你难道不是姓九吗?”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以为他姓九,名条钟太。在学校里,有好几个同学的名字是四个字,见怪不怪了。而且他见过他父亲,性情蔼然,一口流利中文,完全听不出口音。
“九条才是我的姓氏。”
“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离开你。”
……
九条钟太拉住他的胳膊。春风拂来,他猛地咳嗽一声,双颊染上病态的红,“我不会回去的。”
“跟我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我们小时候发过誓,要彼此成为对方的依靠,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付一回头,笑得冷漠疏离,那笑声仿佛不是从嘴里吐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寒意,“是你背弃了誓言。”
“对不起。”
“放开。”付一斩钉截铁。
“……”六年前,九条钟太的病情突然恶化,父母连夜送他去日本治疗,没来及通知付一。当时匆忙离开,没有留下任何联络方式。而他被困病床六年,身体衰弱,没有父母亲的协助,根本回不来。每天依靠药水续命,无数个夜晚想像着相逢的场景,却不知会是这般光景。
放开手中的人,付一断然离开,他的心空落落的。
春风又起,他弯腰猛烈咳嗽,眩晕之感袭来,身子歪向旁边的大树,伸手接住从天而降的一片绿叶,端详它的叶脉,“付一,我的时间不多了……”
第96章
“九条,你在哪?我找不到你。”
黑夜的病房里,付一独自躲在被窝里哭泣。他的身体恢复如初之后,不久搬到了九条的病房,小小的房间里摆了两张小床,一模一样的白色被褥。他钻进自己的被窝哭湿了枕头,赤脚下床,又钻到九条的被窝继续哭。
九条离开的第一天,他找过医院里的每个角落。病房、急诊室、楼道、门卫、食堂、厕所以及食堂顶楼,全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护士告诉他,九条和他的父母连夜离开,飞往遥远的日本了。他不信,从头到尾再找一遍,连续找了三天,就像他第一次从医院醒来找父母一样,声音哭哑,身体累垮。
半夜哭哭啼啼吓坏不少病家,越来越多的人不满抱怨,这事传到医院上层,经过一段时间的商议,决定送他去孤儿院。医院毕竟不是慈善机构,他的身体健康无恙,没理由长期待在医院蹭吃蹭喝。
前段时间之所以待在医院,没人提出反对意见,是因为九条的父母在九条的央求下,收他为养子,他在医院里的吃穿用度由养父母支付。现在,他又成了孤儿,再度失去父母,外加一个兄弟好友。
九条曾经对他说:“我们彼此依靠,不离不弃相伴一生怎么样?”
去他麻痹的依靠,去他麻痹的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一夜之间消失无影无踪,这就是所谓的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选一个天气明媚的好日子,洗了一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的休闲装。这套干净帅气的休闲装是九条用手机在网上为他买的。九条每天穿着病号服,从来没给自己买过衣服,第一次买衣服竟是专门为他买的。裤长袖长不长不短,穿上十分合适,比他母亲生前的眼光还要好。
他只在九条生日穿过一次,其它时间这套衣服放在枕边叠得整整齐齐,一有褶皱,他就小心地抚平。不过,九条消失后,他把衣服扔到床底,眼不见心不烦。这次突然拿出来,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狼吞虎咽,一大碗肉下肚,心满意足登上医院食堂顶楼,准备去找父母。
等候许久,身后没有响起温润好听的声音。心彻底凉了,他知道九条是真的离他而去,再也不会出现,与其送他去孤儿院,不如从这里飞下去,与阳间的灿烂阳光说再见,然后去阴间与父母团圆。
他问过父亲:“爸爸,为什么我叫付一?”
“爸爸姓付,所以你跟着姓付,至于一,因为这个字最简单,你以后考试不用花很多时间写名字,还有更多的时间答题。”
现在他终于明白,所谓一,不就是只留下他一人吗?父母留他一人在世;九条留他一人哭泣。付一即负一,是拿一把刀子捅他的心窝。
最可悲的是捅一次还不够。九条抽出刀子,为他止血,为他补血,待到伤口不再疼痛,甚至忘记了疼痛的感觉,九条露出狰狞面容,一刀下去快准狠,鲜血喷溅,痛不欲生。
寒风猎猎,顶楼视线开阔,付一慢慢朝围栏走去。
旭日东升,天空扩散出深浅不一的红黄氤氲。转眼之间。耀眼光线冲破漂浮不定的云层,现出它如圆盘的硕大身躯。这样的风景好像那天与父母一同坠入山崖之前所见的。
“好好活着。”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低沉性感,“总有一天你们会相遇。”
听到“好好活着”,他不禁咧扯而笑。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他而去,旁人的冷眼旁观,指斥痛骂,还怎么好好的,怎么活着?
听到后面一句,嘴角的自嘲凝固了。下意识的想到九条,向前踏出的脚重如千钧,他愣在原地,彻底死去的心重振旗鼓,咚咚敲响。
“我为什么要信你?”他转身,盯着与自己搭话的成年男子。
“如果不相信,你已经没法站着和我说话了。”男子戴着黑色鸭舌帽,帽子绣着一个白色“王”字。他的眼睛被帽檐挡住,薄薄的嘴唇吐字清晰。
无法反驳。他确实相信他所说的,明明与这个男子第一次见面,第一次说话,看不清他的模样,他还是选择相信。亲身体验过九条带来的温暖,如果有一丝机会能够重新捧起微小的火苗,他义无反顾选择伸手。
这次伸手,他伸了六年,九条一直没有出现。他在孤儿院里生活了六年,没有亲朋好友,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戴“王”字帽子的男人偶尔来看他。一旦他有轻身的想法,他好像鬼魅一般陡然出现,长话短说,“总有一天你们会相遇。”
付一抱怨说:“这句话你说了三年。”
“我打算再说三年。”
一个三年过去,第二个三年,九条终于出现。
他回到孤儿院,对着那个男子经常出现的地方,大声喊了一句:“他出现了。”
回应他的只有几声鸟叫。
付一不气馁,“谢谢你陪了我六年。”
……
回到学校,九条没事就来找他说话聊天儿。无论他说多重的话,他都当作听不见,死皮赖脸的跟着他在学校里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