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23)
徐诀一向不喜欢下雨天,他的弟弟就是在下雨天出生,从此以后他被迫谦让、被迫容忍,还要被迫理解一些他永远无法理解的行为。
振动的手机迫使徐诀从窗外移开眼,来电是一串陌生号码,徐诀当成骚扰电话直接掐掉,然而没过半分钟对方又打了过来。
路前方有些拥堵,下一个站就是旅馆,公交却停下来不再往前了。
机身振动得掌心都在发麻,徐诀接起来电,还没说话,那边就传来吵嚷,一道年轻女声混杂其中:“是徐先生吗?”
前路暂时无法通行,司机打开车门示意可以直接在这里下,徐诀挎上书包,决定多走几步路回旅馆,一边回应电话那边的人:“是。”
“我是红莲旅馆的前台,”对方语速很快,“请问您现在能回旅馆吗?”
雨势没见大,斜斜的雨丝却刺骨冰寒,路边没避雨的地方,徐诀便低头疾走留意路面的湿滑,只觉前头越来越嘈杂,让他听不真切电话那边的人声:“差不多到了,什么事?”
“麻烦您用偏门进来吧,前门被封锁了,电话里不方便讲……”
徐诀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抬起头,一眼看见不远处的夜色中警车醒目的红蓝灯。
仿佛整个云峡市的噪音都集中在红莲旅馆正门前,路段前后车流错综,四周拉起警戒带,一群老少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几个警官分工处理现场,而地面一滩未完全干涸的血迹被雨水浸透后更是红得触目惊心。
吃饭时隔壁桌讨论的命案,原来是指有轻生者爬上红莲旅馆的顶楼往下纵身一跃。
偏门处不断有退宿的旅客携带行李离开,徐诀逆着鱼贯而出的人群回自己的客房收拾行李,东西没多少,几件贴身衣物往包里一塞就完事。
临走时经过衣柜,徐诀顿了顿脚步,说服自己填满衣服课本的书包已经没有任何可容纳多余物品的空隙,手却不自觉地开了柜门,将孤零零挂在里面的黑色丁字裤取下来,糟心地揉成一团塞进了裤兜里。
不知这场雨是什么时候变大的,徐诀兜起卫衣的帽子抄小路走,期间还接了个电话,他妈打来的:“今天有没有去上课?”
“上了。”徐诀拨开被打湿的刘海,寻思是去邱元飞家借宿一晚好还是奢侈点找个快捷酒店。
“这么多天也不知道给家里打个电话,你弟弟都懂事问一句哥哥上哪了呢,”符娢满是责备的口吻,“你那边怎么那么吵?在外面?”
徐诀连借口都懒得找:“嗯。”
“我就说你爸靠不住!”符娢说,“只会见天儿闷在屋里画他的破图,儿子往外乱跑也不拦着点!你也是,外面下着雨呢你瞎晃荡什么,赶紧回家去!”
“他画的不是破图。”徐诀路过原木家具厂,工人正合力把门外的大件家具往里搬,拖动时发出沉重的闷响,“行了,我这边打雷,不聊了。”
没等符娢回话,徐诀就按了挂断。
云峡市的冬天鲜少下雨,以至于徐诀经过超市想进去买把伞都发现已经被有急需的赶路人抢购一空,他只能继续顶着被浇湿一大片的卫衣连帽漫无目的地走。
多件不称心的事情同时撞在一起,马路上机动车的各种鸣笛冲击耳膜,老妈的高声呵斥在脑子里回荡,徐诀后知后觉体会到,昨天去的酒吧哪里算吵,起码大家都在放纵、在宣泄。
吵的是他现在一腔烦闷无处说,放眼茫然无法解,全部堆积在体内扰得他难受。
他任凭感觉带动脚步往前走,拐了弯便是快捷酒店,他没停留;调个反方向去邱元飞家也就十分钟路程,他依旧头也不回。
贴着掌心的手机振动一声,声音很小,却在徐诀理不清的想法里撕开了个细细的豁口。
也不是没人理解他、偏袒他。
手被冻僵时,陈谴为他买加奶热咖。
卖剩的老婆饼不再松软,陈谴特意热好了让他带回学校。
昨天在班任面前,陈谴反驳说“徐诀的人格没任何问题”。
他心情糟糕,陈谴愿意听他辩解孰是孰非。
雨未见停,徐诀摘掉湿答答的帽子,停在廊下歇脚,顺便掏出手机查看消息。
还是陈谴发来的消息:“忘了告诉你,我明天下午要出去,你可以上午过来。如果敲门没人应,那就多敲几遍。”
漫无目的的行走似乎有了认定的终点,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拉扯着心脏,就像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头脑发热奔走各个药店只为买一管药膏,徐诀同样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只想见陈谴。
但就是特别想见,再淋一会儿雨也无所谓。
屏幕快要暗下去,徐诀将它再次点亮,回复道:“你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