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雨+番外(88)
暴雨降下来,混合了泪水,一块儿冰凉地滚进口腔。他的无助堵在喉咙里,传不出去。
怎么办啊……
时青易是不是要死了……怎么没人来帮个忙啊……
操,公子也要死了……
怎么办……怎么能死呢!公子怎么能死呢,时青易这个老混蛋怎么能死呢!
混蛋!混蛋!
时隐满是悲痛,咬着牙把剩一口气的时青易背起来,蹒跚又踉跄:“医院……我们去医院……”
他离开巷尾,狠心最后也没再回头看一眼公子。
他不敢看。
那只小猫静静地躺在绝情的月光底下,猫眼里绿盈盈的渗着哀凄,喵呜咽了气。
它像个天使一样,白绒绒地陪了时隐四年,傅芷柔不在的时候,沈浔不在的时候,陪着他的都只有公子。
它似乎还在蹭他的脸喵喵叫,似乎还伸着爪子要他抱抱……可是一转眼,怎么就……
他心里痛的像刀剐,那猫爪子好像每一下都挠得他心脏渗血。
可是他能怎么办,他要救人啊……
这个混蛋死老头,不准死啊!
那个十九岁少年背着自己将死的父亲跑过巷子,血污都被雨水冲开了,染了他一身,好狼狈,好可怜。
他大概再也不会意气风发了。
第66章
“肝癌晚期……”
“痛风……”
“身上这血混着猫的……”
医生蹙着眉头,声音像是来自域外,每一句都像刀刃,挑动时隐的神经。
什么肝癌,什么痛风,他一年半载见不到时青易,只那天发现他人瘦了一圈,其他一概不知道。
他是个什么样的儿子,自己爹病重到这个程度,他居然才知道……
“他右边肋骨断了两根,背上中了三刀……脾脏破裂……送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医生叹了叹,“病人家属,我们尽力了。”
“你说什么?”时隐的眼睛在朦胧中挣扎了几秒,总算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还剩一点时间,你去看看他吧。”
走廊上的灯灭了,他茫然地看向那一间病房,冷白的灯光从半透明的门里边缓缓渗出来,门上一盏红色灯牌照得他眼底发红,一片惨烈。
他走进去,才发现时青易头顶已经秃干净了,脸皮死死地扒拉着骨头,眼眶凹陷得吓人。
呼吸机上均匀喷洒着白雾,时青易的胸膛在微弱地起伏着。
“死老头……”时隐哑然,“生病多久了,难受吗?为什么不治?”
“不治啦……”时青易声音微弱,“又治不好,费钱。”
“那你今晚又是唱的哪出啊?”
“我……旧账未了,”时青易休息一阵,接着道,“都怪我……色迷心窍,又撞枪口上了……”
“你他妈的,”时隐咬牙恨恨,“都这样了你还乱搞?”
他脑子里绕的都是孙姨转达的那句话:动了我的小猫,也要你的小猫来还……
操,什么变态,公子多无辜啊……
时青易的呼吸急了,大概是想笑却又没力气:“我本来就要没命了啊……你平时不管我,这会儿还不让我风流?”
时隐忍泪:“操……你就是作的!早说了离那帮人远点!”
病房里静了好久,只呼吸声盈了满耳。半晌,时青易有气无力地开口:“我看他们抱了猫,我就急,冲上去就中了两刀……猫呢?”
“……”
时青易不得回答,枯枝一样的手动了动:“保住没有?”
“……”时隐看见他眼里闪着光,好半天从喉咙里含糊出一句,“嗯。”
时青易高兴了,像是回光返照,那嘴角真真切切地扬起来。
他张着那双混浊的老眼,盯着天花板,盯着盯着却又失了神。
时隐拉他:“老头?”
没反应。
“老头!”
“嗯……”时青易睁了睁眼,嘴唇嗫嚅。
时隐凑过去,时青易那只手一下死死抓住了他,力气大得惊人。
他瞪着眼睛,嗓子里挤出一段竭力的气声,仿佛在嘶吼:“死小子!我要死了!那些房子,钱,都是你的了!”
他这辈子都是财奴,为钱生死,恨然,不甘道:“我的都是你的了!高兴吧!”
时隐怔着,耳边灌得满是时青易嘶嘶的呼吸,撕扯着耳膜,愈发急促,愈发微弱。
老头说完就没了力气,沙包一样散了,脑袋磕在枕头上,喘了好一阵。
喘着喘着,眼神就涣散了,像起了一层灰雾。
时隐的声音发颤:“……老头?”
时青易似乎没听到,他不断呢喃:“要死了,我要死了……”
“你别死,不准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时隐拉着他的手,”我明天就要高考了,你敢死?你这辈子欠我多少,你以为你死了就干净了?不准死……”
时青易的嘴唇轻轻动着:”死……要死……”
忽然,那双将死的眼睛定住了,他慢慢地吐出一口气,幽幽地,竟是来了一句:“小柔……你就给他买那只猫吧……”
“滴——————”
心电监护仪的警报刺耳响起。
此外均是寂静。
半秒后,时隐冲出病房,一路狂吼:“医生!医生!救命!你再救救他!求你了,救救他!”
那些医生护士一个个冲到病床前,一通忙活。病房里像刮起一阵飓风,没一阵,风散了,医生冲他摇头:“病人家属,请您节哀……”
“他没死呢,你再救救他吧……”
医生摇头。
苦求无用,时隐哭得面部抽搐,他也知道人回不来了,但还是不停地求助。
救救他吧……
求你了,救救他……
你们医生那么厉害,一定能救他的对不对……
好歹看他一眼再说不行啊,求你们了……
救救他,
也救救我吧。
他现在什么都没了,一个人坐在走廊里,墙壁冰凉地抵着脊背,寒得刺骨。
傅芷柔走了,时青易也跟上了,他什么亲人都没了,甚至连公子也被他抛弃了,他还有什么呢……
走廊里的人走了一波又一波,叹息声散在风里,萦绕着他。他想了好久,他还有什么呢……
还有浔哥。
对,他还有浔哥。
时隐把手机掏出来,寻着寒漠里最后的一点救命篝火,颤颤地拨打那一个号码。
“嘟——嘟——”忙音响起。
时隐胸口起伏,哑声呢喃:“浔哥,接电话啊,接电话啊……”
“您所拨打的电话……”
时隐挂断重拨。
又是一阵忙音。他手指紧紧扣着电话,扣得颤抖发白:“接电话啊,求你接电话啊……”
一次又一次重拨,不断响起的忙音。
“你在干吗啊,接电话啊!”
“接电话啊沈浔!”
“你接电话啊!我求你了……接电话好不好……”
“沈浔!你他妈接电话啊!”
电话不知道打了多少个,全都像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他把手机往地上狠狠一掷,人就无骨一样滑下去,抱着脑袋,眼泪无声无息地下来,哭都哭不动了。
他们隔着一万里,多少山海不可平,他那句呼救多微弱,飘啊飘啊,高山挡住了,瀚海吞没了,飘到万里之外,连一捧灰都不剩了。
他低喃:“浔哥……沈浔,你不要我了是吗……”
“连你也不要我了……”
“你不要我了。”
天黑尽了,一点光都透不出来,他抬起头来,游魂一样,茫然地向医院外边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终于想起要回来的时候,时青易已经被推走了。
这父子俩这辈子都是互相误解和伤害,到头来也像两条平行线,无限接近却又不相交。
他曾与一抹白布擦身而过,漠然一瞥,竟然不知道那就是他爸。
*
意大利的天蒙蒙亮,沈浔从满桌凌乱的画稿里边抬起一对青黑眼圈。
高强度的比赛还有最后一场,沈浔胜券在握,可是心里却总是不安。
这已经是没收通讯工具的第三天,对于一个现代网瘾少年来说,每天都过得挠心挠肝的。
又是熬了一个通宵,他看看天色,眼睛疲劳地分泌出一点泪花。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好想念男朋友,不知道他在干吗呢。
他想时隐应该考完一科了吧,不知道人紧不紧张,题好不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