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时雨+番外(87)
光阴像一把钝刀,而他们之间只有一股远隔重洋的细线,苦苦支撑,经不住磨的。
“哦。”时隐说,“知道了。没关系,你回来我们好好说。”
“隐仔,对不起啊。”
“你又说对不起了?”时隐说,“其实又不是你的错。”
听筒里飘来一阵叹息,沈浔说:“我就是觉得亏欠你太多了。”
“欠什么呀?欠我七八十个木雕。”时隐语气带笑,却又心疼得蹙眉。
这哪里是沈浔亏欠他,其实要是没有他,沈浔在那片广阔天空里该飞得多轻快多恣意啊。
是他太拖后腿了。
沈浔笑了:“欠,欠一辈子。”
时隐叹一口气,把手机拿下来,转成视频通话:“浔哥,视频吧,我想看看你。”
沈浔隔了几秒才接通,镜头却是对着外边。
“干什么啊,镜头翻过来呗。”时隐在视频里蹙眉。
沈浔那边像信号不好一样顿了半晌,翻转镜头,却是对着天花板,光线打下来,让他的脸变得看不清。
时隐笑:“靠,你那里的光照得你像个非洲人。抬起来点儿。”
沈浔又犹豫了一下,才笑了笑,一手遮脸,一手伸长了胳膊,把手机抬得远远的:“没有美颜,丑,别看了。”
“你多丑的样子我还没见过?”
“不不不,视频里特别丑,真人还是帅的。”沈浔说。
他其实已经好久没休息了,一边打工一边上学,每天几乎就是趴着断断续续睡一小会儿,这下顶着个黑眼圈,胡茬也没剃,遮着脸不敢给时隐看。
时隐心里抽痛,好好一个恋爱,怎么能谈成这样?
“浔哥,我求你了,真的别再去打工了。”
他抿着唇,想起从前在学校里,楚倩曾与他说过的话:你跟他在一起,只会拖累他。你跟不上他,你就别害他了。
也许她说的是对的。
那边有人在叫他,沈浔皱着眉听了一会儿。时隐听不懂,就问他怎么了。沈浔笑了笑:“没事儿,有客人弄碎了杯子。”他抓紧时间说,“要高考啦,一定要顺顺利利的。”
“嗯。”
“我等着你,考完带你吃大餐!”
“好。”
过了这个节点,似乎他们的苦难就熬过去了一半,时隐使了全身的力气,好像终于离沈浔近一点了。
沈浔挂了电话,转过去给一脸怒容的老板赔不是。老板说他消极怠工,总是打电话玩手机,威胁说要开除。
他也只好承着骂,摆出一副谦卑态度来。他这工作来得不容易,时间要恰好契合他的课程,工薪又要足够高,虽然有时候要值夜,老板也很凶,可是为了回去找男朋友,他得忍着。
*
小巷里回荡着一点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时隐用手机电筒照了照。
却见时青易踉跄走过。
许久不见,他又瘦了不少,衣服罩在他身上就像个空空的麻布口袋。
时隐蹙眉:“你在这儿干吗?”
“是你?”时青易怔住了,“你大晚上在这儿干吗,你住这儿?”
“你才知道啊?”时隐斜睨着他,“你又干什么了?”
“不干什么,看一个朋友。”时青易摆摆手,扣了扣歪斜的衣领,“你小屁孩别管那么多。”
时隐都十九岁了,时青易还在他面前耍大人威风。
时青易伸手在身上挠挠,又理理衣服:“啧,这天怎么那么热。”他看看时隐,眼睛转了半晌,却是想起什么,“儿子,你是不是今年高考?”
“……你还记得呀。”
“记得,我儿子要高考了,出息了!”时青易笑笑,从那衣兜里摸出一叠零钞,塞到时隐手上,“来,拿着,高考加油。”
时隐捏着那钱,手是僵的。时青易良心发现了给他钱?
“什么意思?”
“能什么意思?”时青易说,“要高考了,吃点好的补补。我也没多少,你别嫌少。”
今夜月色清白,时青易脸色也映得有些苍白,他跛行而过,时隐把钱塞回他口袋:“你自己留着吧。”
考前最后一天,没怎么上课,最后一节课时班上送进来两个大蛋糕,写的是“青春四中,高考成功”。
三十六个人,洛婷婷切了三十六份,发到时隐座位上时正好是最后一份。
时隐接过来说了句“谢谢”,然后顺手摆到沈浔的座位上。
洛婷婷愣愣地在他座位旁边站了一会儿,时隐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她笑了笑,去把自己那一份端过来:“这一份给浔哥。”
沈浔走了太久,再提起这两个字,口齿都陌生了。她说:“他帮过我,我还没来得及谢谢。”
时隐难得对人笑了。沈浔走了那么久,这还是他头一次从别人口里听到这个名字。
下了最后一节课,时隐收拾抽屉。那年沈浔说去桐城玩儿,结果中途去津州比了三个多月的赛,那时还不知道他会走,给他收了好多卷子,结果那些卷子现在都还白花花地躺在桌肚里。
时隐翻了翻,末了在桌肚里又发现几张废旧的草稿纸。
一张上面写着央美、鲁美、川美分数线以及专业评估,另一张写着“推荐小朋友报考的学校”……
勾勾画画,最后列出几个选项,全部都是同城。
时隐心里一酸,回想起一年多以前,沈浔挡着不让他看的那些“小秘密”。原来沈浔早就在考虑放弃佛美了,就为了他……
可他何德何能,凭什么碍人前程啊。
晚上,时隐背着书包回阁楼去。其实也就是一空壳子,高中三年那么多书,越念越薄,到最后就剩一张准考证了。
他一回来,就见孙姨和小骢瑟瑟地缩在客厅一角。
孙姨还没看清来人就惊叫出声:“谁啊!”
时隐蹙眉:“我。怎么了?”
孙姨放开怀里的小骢,半爬半滚了几步:“小隐!你终于回来了?”她扯着时隐的裤脚,手臂颤着指了指楼上,“你快去看看……猫……”
话没说完,时隐瞳孔一缩,直奔楼上。
公子是他的心头肉,绝对不能出事!
他把包一扔,急喘着跑上二楼。门开着,他猛地一拉,刮得地皮咔嚓一声锐响。
可扫视一圈,这房间里哪有公子!
孙姨在楼下喊:“不是,它不在楼上,它被人抱出去了!”
时隐心里砰一下炸了,他冲下楼,就问:“谁抱的?往哪去了?”
“不知道啊,他们就说什么,碰了他们老大的小猫,也要你们的小猫来还……我拦不住……”孙姨一把拉住要冲出去的时隐,“你干吗去?他们那么多人呢,你别冲动!”
时隐顾不得,甩开她,冲进黑暗里。孙姨一个踉跄摔了:“就是猫而已,自己命要紧,别冲动啊……”
时隐脑子里像点了火,哪里听得进去。他在黑暗里一通乱找,听得巷尾有微弱的呼救声,就绕过围墙去看。
惨白的月光底下,一个人躺着那里一动不动。
那人是时青易,已经气若游丝。
“老头儿!”时隐一时忘了猫,冲过去蹲下,试图拽人起来,“老头,你怎么了?”
时青易张张嘴,好半天呼出一句:“猫……猫……”
“什么猫,猫在哪?”时隐伸手拉他,一探,探到一片濡湿,“操,你怎么了?”
“猫在……”那人上半身挣扎着动了动,又垮了一样砸下去。
“老头!”时隐这才猛地嗅到一股血腥味,热风一样一下灌满了整个鼻腔。
“操,那么多血!”时隐推他,“老头,你又惹什么事了?”
“猫没事……”时青易呼吸微弱,已然没了昏厥。时隐心里拔凉,眼眶发热:“操啊,你怎么了?你别吓人!”
他一推时青易,却见他身下死死护着一物 ,绒绒的皮毛上沾满血污,一点儿白色都不见了。
“公子!”时隐几乎哑然失声。
“操,怎么搞的啊……”
他拍拍那团绒毛:“公子?”
任他怎么摆弄,猫已经气息奄奄,身上滚烫,是热血的温度,也是时青易胸口的温度。
时隐一时觉得天都塌了,眼泪溃堤,把公子揪出来,又一手去拼命地摇着时青易:“老头!老头你醒醒啊?操,你别死了……”
天黑得彻底,住户遇上这种事,房子里的灯早已灭尽,这会儿这天底下就时隐一个人在哭喊,喊声粗砾凄惨地传到墙壁上,又被生硬地反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