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泥之别(9)

慕家的私人墓地其实并不像那些公共墓地一样大的无边无际，但也足够惊人了。

连绵不绝的坟墓像是禁锢着人的枷锁，这些人在慕家过了一辈子，然后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埋葬在这里，死了，也是慕家这个封建社会的一份子。

韩黎之看着墓碑上奶奶的笑脸，眼睛又酸又涩，蔡纪被他要求站在几十米外的地方，韩黎之慢吞吞的用手帕擦这墓碑，将上面的灰尘连同心情上的阴霾一同抹去，头顶的阳光逐渐变得炙热，耳边是风吹树叶的“哗哗”作响。

韩黎之借着视角的遮挡，把之前揣进口袋的东西拿出来确认了一眼，那是他的身份证。给奶奶磕了三个头以后，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

“我已经祭拜过奶奶了，去书店吧。”韩黎之对蔡纪说，声音里的颤抖被哭腔掩盖的刚刚好。

市图书馆的人很多，大家都尽量放低声音，空气里更多的是翻书的声音。

韩黎之按照之前记下来的目录，逐个在书架上翻找，蔡纪寸步不离的跟在他后面，有一本书放得太高，韩黎之还是麻烦他才拿到的。

韩黎之想买的书一共有七本，找了三本以后韩黎之拜托蔡纪帮他拿着：“我想说上个厕所，需要的时间可能会比较久，能拜托你帮我找一下剩下的四本吗？”

蔡纪的表情有点为难，这对一向面瘫的他来说已经是很罕见的了，韩黎之只好保证：“最慢二十分钟。”

蔡纪这才勉强答应下来，韩黎之对他抱歉的笑了笑，进了图书馆的洗手间。

韩黎之进去的时候洗手间里就只有一个人呆在洗手池边，哗啦啦的水声一直响，韩黎之走到他旁边，原来那是个穿着男装的女孩子，带着棒球帽，身材纤细。

韩黎之一靠过来她就扭过头，把放在一般的手提袋整个塞到韩黎之手里，语速飞快的道：“这里面有手机和钱包，还有我之前买好的车票，快，快换衣服。”

说着她把外套脱下来一并塞进韩黎之手里，顺便吧帽子扣在韩黎之的头上，把他整张脸都给拢在了阴影之下。

韩黎之把自己的外套给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那女孩——之前帮过韩黎之的奶茶店老板袁苑——笑了笑：“不用谢，我能帮你的很有限，剩下的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韩黎之点点头，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谢，逃离慕家这个多年以来的夙愿，原本以为是镜花水月，但是却没想到会在别人的帮助下变成真的。

虽然不知道自己能够跑得远，能够逃多久，但是，哪怕能离开那个地方一天也好，不管接下来迎接他的是什么，为了这一刻韩黎之都是甘之如饴的。

他或许是得了斯德哥尔摩，但是不管是什么病，要么治好要么死掉，韩黎之不想死掉，只能选择自己治好这个毛病。

逃离是他最好的治疗药。

第19章 望南阳

韩黎之穿上袁苑的外套，拿上钱和车票，压着帽子跟着两个跟在准备借书出去的年轻人后面一起出了图书馆。

屋外是久违的清新空气，天空碧蓝如洗，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水马龙般的车辆让韩黎之觉得这仿佛就是新生。

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摆脱慕韫别，也没有彻底的离开慕家，但是这一切只是一个开始，只要自己逃得远远的，就算最糟糕的情况是被抓回来，那至少他也曾享受过自由的感觉了。

韩黎之或许还不是很明白何为自私，但他知道，自己的逃离计划带给袁苑的可能是极大的麻烦，所以韩黎之并没有真正抱着真的能永远离开的念头。

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就当是找个时间治治自己已经病入膏肓的身体和大脑，就这样，就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自己的世界里不要再出现任何与慕韫别相关的东西了。

火车的时间十分准确，袁苑说目的地是她的老家，一个民风淳朴小城市，没什么优点，但风景很美。

这不是韩黎之第一次坐火车，他和奶奶千里迢迢来到慕家的时候就是坐的火车，车厢摇摇晃晃，他靠在奶奶身上，看着火车车窗外的景色，总也睡不着，那时候他父母刚刚去世没多久，但他却已经因为看见父母死在自己面前而造成的打击而变成了一个不会哭的小孩。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如非置身其中，总是难以言说的。

就算置身其中，有些东西也始终无法说出口。

火车现在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韩黎之坐了一天一夜，终于在次日清晨破晓在火车站下了火车，来到了这个偏南的城市。

韩黎之一直很喜欢温暖的地方，这个城市恰好就满足了他的愿望，没有任何他不需要的东西，有阳光，有海风，还有那些和蔼可亲的与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一切都让韩黎之感到舒适，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没有人会对他施以同情，大家都是一样的，在这里连时间都变得很慢，晃晃悠悠的度过一天，一个晚上都不用做些乱七八糟的梦。

韩黎之在一家奶茶店打起了工，老板依旧是个女生，比袁苑大几岁，不苟言笑，也基本上不不怎么来店里，不过之所以录取韩黎之，跟袁苑倒是同一个原因。

平时奶茶店里也就只有韩黎之和另一个打工的女学生，上的是师范学校，正在准备考试，平时看的书都是幼儿教学之类的。

韩黎之从来没有因为考试看过书，考试成绩也是不高不低，因为从来没有人在乎过这些，慕家没有人在乎，班主任知道他是慕家塞进来的也从来不管，所以韩黎之自己也不去在乎。

来到这里以后，韩黎之经常会想，他或许应该好好学学怎么去融入这个社会，社会从来不会不包容什么人，永远只有什么人不融于社会。

韩黎之也想试试每天为工作而繁忙的样子，有朋友，和老同学通电话，去电影院看电影，和广场上的人一起倒数新年......

只要离开慕韫别，离开慕家，这些就都有可能会变成真的。

第20章 后遗症

仔细想想或许那段时间是韩黎之最轻松的日子，每日要做的便是正常的工作，下班以后沿着海岸走一走，咸湿的海风还带着暖意，韩黎之就这样一遍倒数着自己的时间一边看落日余晖，夕阳照着海面金灿灿的，像是某种触手不可得的希望一般。

其实韩黎之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心里计算着时间，他不知道慕韫别何时会找过来，韩黎之知道他肯定已经知道自己的所在了，他如果想，随时可以把韩黎之给带回去。

只怕那个时候，韩黎之连挣脱的勇气都没有了。

南方小城市的雨季比其他地方的来的要晚一些，滴滴答答的雨声落下时韩黎之正在给自己做早饭，小米粥的香气和雨后泥土的腥味混在一起，倒不是十分难闻。

他租了一个小院，房东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老婆婆，头发花白，笑起来十分和蔼，老人家说自己想找个人作伴，怕死了也没人知道，故而房租收的很便宜。

院子里种了很多花，因为老婆婆的精力不如从前那样好了，故而生长的有点杂乱，韩黎之自觉接过打理花草的重任，替每一束月季整理枝条，将栀子花的杂叶修剪好，替凤仙花松土，给仙人掌浇上久违的甘霖。

忽然下起了雨，韩黎之手忙脚乱的把几盆不能淋雨的植物给搬到廊沿下边。

或许是看错了，他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消失在了门外那条长街的拐角，雨幕依旧不留情的往下砸着，像是在演奏乐章里的某个句点。

韩黎之上班的时间是下午一点到六点，他做菜的手艺很一般，所以在外面买了一份煲仔饭，老板的手艺其实也并不出挑，但是跟着慕韫别吃了那么多的所谓山珍海味以后，韩黎之反而更喜欢这些不那么花俏的朴素的食物。

那些珍贵的之于他，是很遥远且不切实际的东西。

韩黎之觉得，他就应该这样平凡且平淡的活着。

雨断断续续的下了很久，那个雨天像是没有尽头一样，韩黎之每天照旧做公交车去上班，闲散时间就做一些他之前从不会做的事——看漫画书，看电影，奶茶店旁边的书店还兼租电影碟片，成了韩黎之最常去的地方之一。

没有慕韫别韩黎之也依旧过得很好，或许没有他韩黎之过得更好……韩黎之原本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