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128)
“罢了……罢了。”
楚韶抱着周兰木大步往一侧的马车走去,视若珍宝地把人放在马车的软垫上,先含了口水喂对方咽下去,又塞了一块小小的糕点。
海棠酥的香气在味蕾间弥漫开来。
周兰木任由他伺候,懒懒地闭着眼睛,嚼了两口才含糊地开口,像是多年同生共死的伴侣一般亲昵:“味道不错……最近在忙什么?”
楚韶拍着他的后背,低声道:“西野退兵十里,订了盟约,三代以内再无后患。玄剑大营在扶孜城休沐,伤亡极少,中阳……中阳,露公主前几日来信,修葺了通天神殿,在等你回去主持大局……一切都结束了,什么都不缺,什么都……”
他说到这里,突然有些说不下去,周兰木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感觉有冰凉眼泪掉到了他的脸上。
没有力气抬起胳膊,只好道:“罢了,不必再哭了……你说起这一切,还是缺点什么的……”
楚韶哑声问道:“缺什么?”
周兰木睁开眼睛瞧他,一本正经地道:“朕还缺个皇后。”
……
少年春怀似酒浓,插花走马醉千钟。老去逢春如病酒,唯有,茶瓯香篆小帘栊。
卷尽残花风未定,休恨,花开元自要春风。试问春归谁得见?飞燕,来时相遇夕阳中。
作者有话要说:——出自《定风波·暮春漫兴》
下本写《灵山客》,求个预收鸭~
终于全文完结啦,感谢你们陪我玩儿~
这一个月忙于写毕业论文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咕了好长时间,真是十分不应当(磕头)。不过这个结局已经在我心里构想了千百遍,终于写出来,也算是一个交待吧。
下次开文我一定好好写细纲绝对不会到后半期难产!
前期写得有点粗糙的地方大概会慢慢修文。
感谢所有投雷和营养液的读者朋友~
感谢所有看文的你们,下本见!
2020.04.18
第104章 惨愁容
原野静默,狼烟随着大风散落在城门之上,远方是影影绰绰的群山和昏红的落日,天地苍凉。
更统三年二月,正是初春。
宗州大印,王朝西界,舞韶关。
听闻东方已然抽出了初春第一支嫩芽儿,极西之地却还是天寒地冻,昏暗夜色中还能瞄见霜雪反射的白光。两个兵提着红缨都破损不堪的铁枪,站在城墙上一处房屋破败的门前,瑟瑟缩缩地哈着气,企图为自己制造一丁点凉薄的暖意。
落日后的舞韶关人声寂寥,只有大风肆虐,撕扯着破旧旗帜发出烈烈响声。
不知从何时开始,在这一片寂寂的风声当中,突兀地混杂了一丝似乎带着些呜咽的乐响,是笛声。那笛声悠悠流淌,逐渐清晰可闻,刚被调来的杜老五打了个哈欠,有些好奇地看向对面的冯小:“都说你在将军跟前待了许久了,这却是什么响声儿?”
冯小是整个湛泸军中年岁最小的兵,今年也不过十四,人却灵得很,将军的守门兵来来去去,只有他一直在此:“没听过?那看来你晚饭后就不曾出来过——从前一直跟着他们胡混了罢?”
杜老五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哪能胡混呢,将军治下宽严并济,咱们也不敢偷懒耍滑不是?只是军帐内多人混住,难免嘈杂了些,听不见也是有的。”
“喏,看那儿,”冯小伸手一指,杜老五便在城墙投下的一片阴影处看见好几双混浊的眼睛,“你们贪乐听不到,却还有许多人每日巴巴地等着,只盼能听上一听呢。”
杜老五不禁屏气细听,却听得冯小在风中幽幽叹了一句:“又是《半死桐》啊……”
杜老五从前没读过什么书,闻言不禁问:“这是什么曲子?”
“我以前也不知道,还是听将军身边的大人说的,似乎是什么悼念亡妻的曲子,”冯小抓了抓头发,答道,“他偏爱此曲,一月之中有二十余日都在吹这首,弄得咱们都会哼了,那群人——就是城墙下蹲着的那群,听了这曲儿,有时候还在那儿哭呢,你多待两日,便知道啦。”
“将军身边的大人?听你的意思,将军也会听这人吹笛子吗?”杜老五略微思索,却是诧异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挑眉奇道,“他竟对这些玩意儿感兴趣?”
刚说完他便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些好笑,果然听得冯小嘲道:“问出这般问题,少到中阳去罢?你以为带兵打仗的将军,就该是和咱一样的粗野货色?当年咱们将军十四岁就夺了文武双科状元,乘御船环游中阳时,便手握不知是谁的一支玉笛吹了一曲,那一日啊,极望江江面上,都落满了中阳大姑娘小媳妇抛的花,嗬哟,真是盛景啊!”
他说着,眼中流露出极度的憧憬之色:“别说在大印,在宗州,就算放眼天下十二州,咱们将军也是排得上号儿的名将,若不是……”
冯小突兀地住了嘴,与杜老五对视了一眼,两人似乎都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敢开口,只得默默地垂下了下头,站在原地仔细聆听那风中传来的笛声。
半晌,杜老五才道:“那这吹笛之人到底是谁,将军竟不想探上一探?”
冯小道:“寻了好几次了,但怕是吹笛之人不肯露面,次次都寻不到,只得作罢了。如今将军也乐得自在,能听见就不错了,管他是谁吹的。”
杜老五点头,又道:“你方才说这曲子……悼念亡妻?将军从前被赐国婚谁不知晓,虽说后来和离,可是戚大小姐尚在人世,将军感怀个什么劲儿?”
“这你就不懂了,”冯小虽然才十四岁,但说起此事看起来却是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将军娶那戚大小姐之前,必定有过旁的……如若不然,怎能吹出这样连我这听不懂的人听了,都心碎的曲儿?”
两人犹在说着,月亮却已然高悬夜空,边疆多风,狼烟弥漫,无云也无星,只有一轮清寒的月亮,施舍般洒下些冰凉的光亮。
银色的月光落在一只修长的手上,那手生得极美,温润洁白,掌心带了些伤痕,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
手指穿梭在一支玉笛的笛孔之间,玉笛温润的笛身上隐隐能见一个篆体的“风”字,字边镂着几朵棠花。他一曲终了,万籁俱静,似有无限的悲凉之意,缓缓往夜色中弥漫去了。
身侧有人道:“公子……西野似乎今日便要攻城了。”
周兰木收了笛子,抬头往高高的舞韶关城墙之上看了一眼,不置可否地道:“那我今后便不再来了。”
他身侧之人欲言又止:“公子想见他,是不是?他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公子的事,就算把他抓来又能怎么样?”
周兰木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生死有命,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吹奏一曲,让他感怀罢了。西野人多势众,戚琅不肯把湛泸军精锐派到舞韶关,他只能硬撑,说不定今日便会战死,我何苦去和他牵扯?”
两人沿着城门下的阴影缓缓前行,侍卫本低着头不再说什么,却眼尖地看见周兰木袖间落下了一枚闪光的金币。
是大印的通行货币,最最常见的那一种,这一枚已经有些旧了,有许多划痕,刻字几乎都被磨平,他伸手捡起来,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公子……”
周兰木站定了,回头用一种非常奇特的眼神盯着那金币看了一会儿,半晌才道:“丢下罢,是还给他的。”
侍卫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扔下了金币,两人渐行渐远,黑暗中只剩下一枚不再闪光的金币。
周兰木裹紧了身上的白狐披风,思绪忽然扯得很远,他想起三年前,满天红和白沧浪把他送到中阳,来寻方和,某日却遭到不知是西野人还是大印士兵的伏击,三人走散了。
他那时眼睛还没好,蒙着白纱,看不见东西,沧海月生正是蛊毒最深之时,几乎把人折磨得发疯。满天红尚未为他整完骨,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长什么样子,身在中阳,只害怕被士兵扭送到官府去坏了一切,他便往脸上涂了许多污泥,混迹在乞丐堆里。
那大抵是最暗无天日的记忆,潮湿阴冷栖身的破庙,午夜会有寒风吹过,还能听见耗子吱吱声响。有老乞丐怜爱他瞎了眼睛,会留一块冰冷的干粮给他,为了护住这一块干粮,有时候还要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