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骨+番外(127)
他方才竟然活生生地掰断了手中的玉笛!
玉本脆弱,切口也算不得多么锋利,卯足了力气也不过在他后颈处留下一个血痕,放在平时也不过是无关痛痒的小伤,可如今同困于此,一点点小伤都是极有可能致命的。
周兰木握着手中染血的玉笛,慢慢地、不冷不热地说:“大君说话……真让人不舒服,我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多有……得罪,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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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竟给西野人投毒?”听完桑柘的话,沈琥珀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声若洪钟地吼了一句,随即意识到不妥,便重新坐了回去,压低声音道,“此事……”
“我知道此事或许不妥,但大敌当前,确是最好的法子,”桑柘握着手中茶杯道,“素芙蓉姑娘临行东南前辗转托人将这主意送到我手边,看来是真动了悔意。我在西野潜伏这么些年,是该讨回些代价来了——况且沈将军知道,这瘟疫只生烂疮,体魄强健者五日之内便可痊愈,本是白沧浪和戚楚研制出来装神弄鬼的玩意儿,不过是吓他们一吓罢了。”
“跟你随行的那位,便是西野的神子?”沈琥珀思索一番,调转话头问道,“他拿着药方退了西野的兵不假,可谁知会不会卷土重来,陛下怎么如此信任他?”
“神子本就极负盛名,西野人笃信大殇神母,历来奉神子如真神一般。”桑柘答道,“这西野历史上,神子夺王权之事数不胜数,要不伏伽阿洛斯怎会在他少时便诡计陷害,惹得他出走,不过是想把权柄握在自己的手里罢了。这回伏伽阿洛斯下落不明,神子现世,又持救命良方,恐怕他们的大君回来,也救不了残局了。”
沈琥珀点了点头,叹道:“陛下算无遗策,只是……”
两人对坐着沉默了一会儿。
良久桑柘才开口道:“今日西野退兵,沈将军可先带大军于扶孜城休沐,玄剑大营折损了些弟兄,也该好好安排后事。方太医和太清已把素芙蓉姑娘好生安葬了,不必忧心。”
“神子到底是西野人,陛下虽信任他,可若是他不把陛下的藏身之地告诉楚将军,或者故意说个错的,岂不是……”沈琥珀握着拳,在桌面上沉沉地砸了一下,“阳春兄弟跟着楚将军上姻痴山都半天了,万一……”
“没有万一,”桑柘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垂着眼眸道,“三日之内若无音讯,照陛下手谕,你我便回中阳拥公主露登基。”
言罢,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半晌才怅然地放缓了口气:“如今得闲,沈兄陪我一同给云川上一炷香罢。”
楚韶随着满天红一路上山,最终才在密林深处一个瞧着极深的悬崖处停了下来。陆阳春低声向身边的鹦鹉卫询问了几句,方才对楚韶道:“就是此处,当日陛下与伏伽阿洛斯一同坠崖,我私下派人找过了,但是毫无音讯。”
“他就是怕你们这样私下里来找,才不肯告诉你们他去了哪儿的。”满天红依旧带着他的黄金面具,红色衣袍在悬崖上吹来的风中烈烈而舞,“你们都不知道,你们去寻的时候有多少西野人跟着,倘若告诉了你们,你们去找,也让西野人寻到了我哥哥,他的一切布置,不就白费了么?”
“如今西野人已听令于你,退守姻痴山十里之外,你是神子,又救了他们的性命,傅允洺就算回来也威胁不了你了,他所应允的,你全都得到了。”楚韶哑着嗓子,对他道,“他人呢?”
满天红没说话,他轻描淡写地往悬崖之下瞄了一眼,缓缓道:“在带你去找他之前,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楚韶道:“你问。”
满天红扶了扶脸上的面具,转过头来看他:“当年之事,你可有悔?”
楚韶毫不犹豫地答:“有。”
满天红盯着他的眼睛:“所悔为何?”
“屈膝人下,我始终不悔,”楚韶答道,声音在风中听起来有点飘忽,“倘若能重来,我九岁那年便要长伴他左右,不求相知相许,但求……彼此信任,永无欺瞒。”
“哈哈……”满天红掩着口,很愉悦地笑了起来,“冠冕堂皇的话儿说得倒不错,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几分真。”
楚韶道:“那你在笑什么?”
“我笑……”满天红侧过头来看他,挑了挑眉,“笑你们真是天生天杀的冤家呀,他交待我问你的问题,你答错一个字便再也见不到他了,没想到竟一字不差,佩服。”
他突兀地抓住了楚韶的手腕,引他往悬崖边上走去:“你父亲于我有恩,虽说还了,但总归不舍得对你太狠心,若非你肯替他引毒,恐怕如今便是一个都活不了了。自此之后可要前尘皆忘,不枉我为你们牵这一根红线。”
满天红身侧那个一直跟着他、看不清脸的侍卫突然冷哼了一声:“别人的事你倒是管得开心。”
满天红回头一笑,“哎呀”了一声:“少说两句罢。”
他一边说,一边凑近楚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楚韶垂着眼睛应了,点头向陆阳春吩咐了几句,随后冲他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
满天红往崖下瞥了一眼,笑吟吟地道:“不谢。”
*
似乎又是夜里,周兰木手边用来记录时辰的横杠已经画了深深的四条,他斜倚着发呆,傅允洺勉强朝他看了一眼,借着银白色的月光,正好看清他唇角干燥破皮的一丝血色。
头顶上似乎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起初他总觉得是脚步声,听多了才发现不过是风掠过密林的声响,大抵都是幻象。
他后颈处的伤口由于没有合适的处理,已经有了发脓肿胀的迹象,微微一动便可感受到几乎有些模糊的疼痛。
两人再无斗下去的任何力气,只好在相隔甚远的地方观望着彼此。
傅允洺感觉自己有些眼花,他死死地扣着手边的土块,气若游丝地开口:“陛下……你猜我们二人……谁会先死?”
周兰木冲他瞥了一眼,缓缓地答道:“大君若是先死了,我一定会……把你连皮带肉地吞下去,骨头……都要磨碎了,什么都不留。”
“哈,哈,哈,”傅允洺嘲弄地笑了两声,“那也算是……我的造化了。”
“不过谁说我们一定会死呢?”周兰木艰难地翻了个身,转过来正面对着他,“倘若今夜就有人来救我们,该当如何?”
傅允洺盯着他,良久才哈哈大笑:“你的人若能找到这个地方,不早就来救你了么?”
他刚刚说完,突然听见头顶有尖锐的铁钩碰撞声。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脚步声和风声都无限地放大了起来,似乎真的有许多人在朝这个地方逼近,傅允洺渐渐地笑不出来了,笑容僵在唇角,像一个难看的鬼脸。
“你……”他表情变幻不定,心中一瞬间过了千百种想法,最后才不可置信地继续说,“你把自己扔到这个地方四天,四天……你不怕你自己死在这里,连尸骨……都剩不下?”
周兰木冷漠又冷静地逐字道,完全不理会他的疑问:“我问过大君如何熬鹰……戚琅、卫叔卿、白沧浪……傅允洺,你是我的最后一个对手……”
本来毫无人声、寂静得几近消亡的坑洞之上,突然响起了一声呼喊,傅允洺本以为又是自己的幻觉,直到那呼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楚,一声是“陛下”,一声是“恒殊”,交叠地穿插在脚步声和树叶哗哗啦啦的声响里。
周兰木不为所动,接口道:“……杀你一人容易,断你一族念想难。况且我的最后一个对手,怎么可以死得潦草,我必要他活着,活得清楚明白,就算知道……自己是被熬瞎的鹰,也要心甘情愿地把头伸进枷锁里面,伴、随、终、生。”
坑洞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在空气中扬出一片飞舞的尘土。傅允洺呆滞地抬头看去,眼见有黑色的身影顺着绳索爬了下来,口中呆呆地道:“伴随……终生?”
他似哭似笑,直到被两个侍卫绑在绳索上,缓缓地救出去的时候还在重复着:“哈,哈,伴随……终生?”
月色一片清明。
傅允洺感觉左手边有人接住了他,鼻尖传来一阵久违的浓郁花香气,他侧头去看,看见满天红带着面具、笑得十分开怀的脸:“哥哥……好久不见。”
他僵硬地转头,又看向对面的周兰木,周兰木被楚韶打横抱在怀里,遥遥地冲他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