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将军冲喜以后(17)
不知她这个问题太过天真还是怎么样,周显顿了一下,才道:“何止如此,想要刺杀将军的人数不胜数,若非如此将军也不至于弱冠之年还不娶亲。”
周显话音刚落,觉得有些失礼,立刻接了一句:“不过如今有了夫人,身边好歹有人知冷知热。”
赵叶璧整个人都是温柔亲和的,笑起来甜得像蜜,周显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在她的询问下将往日打仗时吕辛荣如何单枪匹马入敌阵中一剑挑十将,又受过哪些伤,立过怎样了不起的战功都如数家珍地一一道来。
“还有呢,还有呢?”
赵叶璧像听茶馆说书先生讲故事一样听得入神,丝毫没意识到周显口中的英雄正是自己的夫君,她目光闪着亮光,肉也不吃了,期待地望向周显。
周显“啊”了一声,眼前浮现起极遥远的画面来,道:“夫人知道将军是王爷的养子,他十四岁到吕家军做将领的时候,我们都不服气,想着乳臭未干的孩子凭着身份就能率领我们这些上过沙场的兵?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把上衣一脱,露出少年精瘦的身板,上面居然纵横交错全是旧伤。然后将军把刀反手一立,说,哪个不服上来试试。现在想想,将军同那时一点没变,又冷又倔。”
赵叶璧惊讶地捂着嘴,心口泛起怜悯的波浪,低声道:“他怎么身上都是伤?那时还那么小,怕是疼坏了。”
她忆起给将军换药时用烧酒擦拭伤口,将军也是不哼不响一副不会痛的样子,那么十四岁的将军,大概是一头小狼的模样吧。
周显叹了口气,“是啊,我们也不知道王爷的养子怎么会一身伤呢,奇了怪了。”
帐外,寒风呼啸。
一人合抱的大树孤零零地伸着乌黑的枝桠,其上叶片凋零光秃。树下立着的吕辛荣负手长眉冷蹙,平静的语调里暗藏波涛,他紧紧攥住手掌至指节发白。
“你说,另一块天子剑令找到了?”
☆、15.踏雪
甘忠双手抱拳,面色凝重,说话既稳重又严丝合缝,一点看不出莽夫的样子。
他道:“十六年前太子中摄政王圈套被废,皇后自缢在北武门,母族邱氏遭满门抄斩,国舅右相邱崇原是我等的号令者。但他还未将命令下传给我等,便被皇帝一指令下赐死。”
吕辛荣眉间拧成川字,薄唇轻启,冷声道:“所以?”
甘忠顿了一下,缓缓开口:“天子剑令为防持令者私下结营谋反,本就是单线联系。邱崇大人一死,我们群龙无首,这么多年早就不知道彼此下落,更作鸟兽散。”
风吹过老树,唰唰作响。吕辛荣压低声音,向树后踱了半步,恰好避开不远处同将士们一起饮酒的顾万林偷瞄的目光。
“那你如何知道另一块在夏州?”
“这个嘛……”甘忠原本声音粗犷,此刻他也刻意放低声音,“天子剑令是太.祖建朝时为防下臣谋逆设立的,共有九块令,分散在九支姓氏手上,又由当朝天子选定清廉忠义之人做号令者。我们西南甘家世代为军户,老祖宗不过是太.祖军中的马夫,谁能想到我们能得一块令?夏州那位更不济,是屠夫起家,甘家曾有女儿嫁过去才偶然知晓她夫君的这个秘密。我知道一点内幕,顺着亲缘摸到了这位八杆子打不着的亲家。”
“好,辛苦你了。”吕辛荣神色复杂,说罢转身要走,复又立住回头对五大三粗的甘忠道,“你信我了?我是吕毅的养子。”
甘忠满是胡茬的嘴扯起一抹苦涩的笑,道:“原先看见将军的太子手令我是不信,谁知你们吕家父子用了什么阴狠手段。但得知将军同摄政王的旧事,我甘忠愿赌一把!”
说着他低头用粗粝的军衣袖子抹了一把脸,雪光反射下隐约看见眼角一点泪光。
“陛下暴病十余年,诸位皇子死伤殆尽,废太子囚于大佛寺。如今哪里还是尹家的江山,我等持天子剑令蛰伏民间只为勤王保驾,却不过一盘散沙毫无用武之地。将军愿整合天子剑推翻逆臣,还天下河清海晏。甘忠,不愿也得愿,不信也得信!”
“何不信凌王?”吕辛荣看见那一星半点的晶莹,坚硬的心被戳了一下,偏过头去问。
甘忠冷哼一声,道:“凌王荒淫无道,若他当道,还不如摄政王。”
吕辛荣拍了拍甘忠的肩,他已听到有脚步声靠近,默不作声地转身迈步离开。
“他们要害你!”甘忠猛地低声道。
吕辛荣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冷声道:“我知道是谁。”
他没有走几步,已看清顾万林犹豫地朝这边慢慢走来,正对上照面。
顾万林紧张而谨慎地道:“甘千户可有什么事?”
吕辛荣心里明知道顾万林是摄政王安插在身边的眼睛,嘲弄地想着他同吕毅畸形的父子关系,面上却古井无波,只说:“无事,他同廖致鸿的罢了。”
毕竟,甘千户和廖知府不和已久。顾万林虽然觉得奇怪,吕辛荣本不是好相处的人,甘千户却总爱找吕辛荣诉苦,而吕辛荣偏偏每回都听。大抵也只有甘忠那种五大三粗的莽夫才做得出。
“义父来信了吗?”不等顾万林想多说什么,吕辛荣先声夺人。
顾万林被岔开话去,想起重要的事,忙道:“今天收到加急令,摄政王请将军在梧州将养好伤再启程回京,不急于一时。另外……”
吕辛荣眼神凌厉看向顾万林。
“另外,凌王的人也一并拔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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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叶璧正和周显聊吕辛荣当年的事,聊得正在兴头上,又被蔺洛元哄着用筷子尖沾了点烈酒抿了,辣得眼泪要留下来,却十分快活。
吕辛荣掀起帘子走进来,热烈的气氛一下子被他浇灭了一半。
赵叶璧缩缩脖子,向后靠到垫子上。
吕辛荣捕捉到帐内几人的反应,独自坐下饮了一杯酒,挺直的脊背显得有些寂寥。
“将军,还是不要饮酒为好。宋大夫说饮酒对你伤口不利。”赵叶璧迟疑了片刻,想起宋济嘱咐的,小声提醒道。
吕辛荣举着酒杯的手一滞,晃了晃杯子,侧目看赵叶璧。从未有人干涉过他饮酒,还是以他伤口为由,顿时觉得有些惊讶。
赵叶璧见他不为所动有些着急,她音色柔糯,纵是拔高一点也不会尖锐刺耳,反倒是婉转里拉出一点媚意。
“真的,伤口会痛。”
她满脸急色尽数落在吕辛荣的眼底,那张少女的、轮廓无比柔和的小圆脸粉扑扑的。女孩子向来在吕辛荣眼里如抹了粉的土豆没什么区别,他大概只能分辨出哪个顺眼哪个不顺眼。譬如赵叶璧是顺眼的,廖如冰是不顺眼的。
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赵叶璧有那么点好看,不禁多看了两眼。
蓦地胸口有股暖流,他不知道是烈酒淌过留下的暖意还是赵叶璧的关切,连带着他对赵叶璧的目光都变得有点温度。
蔺洛元看了好一会,忽然出声道:“对了,我上回送将军的宝马,将军可喜欢?那可是西域朋友送我的大宛驹!”
他喝得有点飘,说话也有点飘。
吕辛荣长眸转向他的时候,温度骤然褪去,放下酒杯道:“不怎么样。你养的不好。”
“胡……”蔺洛元的舌头有些打结,好在理智还尚存几分,将“说”字吞回肚子里,嘟囔一句,“怎么会,我世代养马哪有养不好的道理。”
吕辛荣压根不看他。
赵叶璧眼瞧着他把酒杯放下,笑眯眯地饮了口羊汤,有些好奇地道:“马?”
她虽然没有说要看看之类的话,但神色分明写着“好想看看”几个字,吕辛荣清了清嗓子,道:“看看?”
“好!”赵叶璧立刻来了兴趣。
几人用完剩下的羊肉和羊汤,出了军帐去马厩。马厩里全是骑兵的高头战马,一个个四肢修长,肌肉虬结,呼哧呼哧哼着气,十分高傲。
大晚上的,将士们见吕辛荣带了夫人去马厩,不少也跟了过来。毕竟将军的骑术是一顶一的好,得了摄政王的亲传。
蔺洛元一眼就认出他送的大宛驹,几日不见那只未成年的大宛驹高大了几分,毛色也更加油光顺滑,他上前去摸摸马头,啧啧奇道:“将军如何养的,是瞅着比我养的好。”
“那是西域马,你用养矮脚马的养法喂,自然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