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风流之褚太后(21)
吏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这差事并不好干,却知道这位县令大老爷的暴脾气,只好苦着脸去了。
谢奕这才看了看坐在下首的三弟谢安,却迎上了他含笑的一双眸子。
“三弟,你笑话我?”
“不敢。”谢安拱了拱手。
谢奕“哼”了一声,取过书案上的一封公文,却是发自会稽郡的公文。会稽郡下辖十县,剡县也是其中之一。谢奕拆了公文,面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
他匆匆看完,将公文朝谢安一扬,道:“猜猜,出了什么事?”
谢安沉吟了片刻,道:“庾季坚可是要入京了?”
谢奕惊讶地张大了眼,道:“你是怎么猜到的?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后日,内史府已经咨文各县,在长亭为庾冰摆酒送行。”
谢安道:“其实也不难。七月初,王丞相去世,以颍川庾氏如今之声势、与帝室关系之密切,继任人选必然是庾氏中人,否则他们又怎肯善罢甘休?庾氏家主庾亮,如今为都督江、荆、豫、益、梁、雍六州诸军事,兼领江、荆、豫三州刺史,驻守武昌,手握兵权,他必然不肯放弃兵权入京。除了庾亮之外,庾氏中最负时望的便是庾季坚。那么,他舍去会稽内史的职位,入中枢,也就顺理成章了。”
谢奕听得频频点头,上下打量着还不到二十岁的三弟,忽然叹道:“三弟,可惜了!”
这话却让谢安有些不懂了,他微微扬眉,疑道:“什么可惜了?”
“我是说,你可惜了!你就真的甘心,一辈子在会稽隐居?”
谢安笑道:“兄长,我平生最喜爱音律、山水,你又不是不知道。何况,家族里不仅有从兄,还有你,还有万弟。既然你们都可以出仕,有何必非要我呢?”
谢奕点点头,又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那后日,你随我一起去为庾冰送行?”
谢安急忙摆了摆手,道:“兄长,你还是饶了我吧,免得又被他征去当官。何况,我早就和支道林约好了,去他那里盘桓几日,谈谈玄,说说佛理。”
谢奕不无艳羡地瞟了弟弟一眼,道:“你倒逍遥。”
就当谢安辞别兄长谢奕,乘着一叶扁舟,前往余杭寻访支道林的时候,庾冰却正在长亭与自己的属吏们话别。他已经接到了朝廷的诏令,任命他为中书监、扬州刺史、都督扬、豫、兖三州军事、征虏将军、假节,与何充一起,录尚书事。
“庾使君,恭喜了!”
“庾公,此去京都,必定大展长才啊!”
“过奖,过奖。”庾冰方正的脸上挂着谦逊的微笑,心里却有着舍我其谁的自负。
王导,这位三朝元老、当今陛下极敬重,以长辈之礼对待的琅琊王氏家主,终于死了。虽然王氏后辈中不乏俊才,譬如王允之、王彪之、以及与庾氏关系密切的王羲之,但他们都还资历太浅,如今成不了什么气候。从今往后,朝中将是庾氏的天下了。
或许王导以前算是贤相,但观其最近数年为政,可称昏聩糊涂。最明显的一点,便是其对世家大族的放任。譬如,王导任用的将领们公然偷盗石头仓的粮食,而官府却不追究主犯,却仅仅诛杀了仓库主管塞责。又譬如,山遐出任余姚县县令不过三个月,就查出各世家隐匿了上万流民作为隐户,山遐想对不法豪强施以严刑峻法,却反而被罢官。
王导居然还说,“你们说我‘昏聩’,但以后你们会怀念我的‘昏聩’。”如果再这样下去,只怕江东大事去矣!
注:《晋东宫旧事》记:“太子纳妃,有白毂,白纱,白绢衫,并紫结缨。”
第二十章
建康之东的京口,北临长江,南踞峻岭,向来为兵家要地。许多从北方幽、冀、青、徐、并、兖州南下的流民过了长江,全部家当已经用尽,再也无力南下,只好滞留在京口安家。由于京口流民众多,朝廷所设立的侨徐州的治所,也落在此处。
咸康五年八月的一天,一辆牛车缓缓地驶过京口主街。
街边铺陈着各色店铺,卖米的,卖酒的,卖布的,行人熙熙攘攘,多半操着各种不同的北方口音。如果找到当地的地头蛇,甚至可以在七弯八扭的小巷子里,不起眼的某处小店铺那儿买到兵器。
牛车外表并不起眼,车中人伸出干枯消瘦,骨节嶙峋的手,掀开了车帘,忽道:“好像有桂花香味,是我闻错了吗?”
驾车的仆役往右一指,道:“太尉,您没闻错,您看,那边的桂花树都开花了。”
“是吗?”车中人眯着眼睛,使劲地打量着右边,但昏花的眼却只见几颗郁郁葱葱的树,看不到桂花。他不禁哑然失笑,“老了,看不清东西了。”
这人就是南昌县公、当朝太尉、兼领徐、兖二州刺史郗鉴,他将车帘撩得更开,近乎贪婪地看着街道、店铺、行人、以及路边的一草一木。自这年春天起,他便时常缠绵病榻,自从上月接到丞相王导去世的讣告后,他便觉得,自己在世的时日也无多了,毕竟,他比王导还大七岁。或许,这便是他最后一次在京口出行了,这座他镇守了近九年的重镇。
牛车终于驶入郗府。车刚刚停下,便听有人欣喜道:“阿父,您总算回来了,孩儿等您等了好久了。”
“大郎。”郗鉴扶着长子郗愔的手,下了牛车。只听他道:“阿父,今日孩儿舍了五十万钱,去天师道杜道长处,给您求了一瓶符水。想必父亲服了,定会大好。”
闻言,郗鉴看了一眼郗愔,长子一向喜欢敛财,有些吝啬,能舍五十万钱求符水,实是难得。只见他满脸关怀,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自己,将自己搀入内室,扶他在榻上坐下,又将一床锦被搭在了自己膝盖上。然后,郗愔便拿起先前搁在案头上的一个瓷瓶,道:“这便是孩儿今日求的符水。阿父,您快喝吧。”
“你先搁下吧,我等会儿再喝。”郗鉴并不信天师道,但知道长子孝顺,也不忍拂逆了他的孝心,随口问道:“二郎呢?”
“道场散了后,二弟便去了府衙。”
郗鉴慈爱地用手抚了抚郗愔的脸颊,叹了口气。郗愔自小便生性孤僻,不善与人交往,曾被征召为散骑侍郎,却没有出仕,反而是次子郗昙,在去年被王导征召为秘书郎。自己流民帅出身,做到太尉,又让高平郗氏跻身士族,这辈子是值了,只可惜……这两个儿子,均无大才,只怕谁也不能继承郗氏的家业。
“阿超呢?我想看看他。”
“阿父,您今日精神倒好,看来就快要大好了。哦,阿超,我带他过来。”说完,郗愔便喜滋滋地出去了。
不一会儿,郗愔牵着一个三岁小儿的手,又走入室内。小儿见了郗鉴,甩开父亲的手,跑了过去,伸出小手,扑到郗鉴怀里,一叠声地道:“阿祖,阿祖,抱抱,抱抱。”
“阿超!”郗愔知道老父年老体虚,急忙出声喝止。
郗鉴笑道:“无妨。”一边说着,便一边吃力地抱起孙子。这小儿名叫郗超,是郗鉴的长孙。郗超在祖父怀里,向父亲扮了个鬼脸,便伸手去抓郗鉴的胡子。
“哎哟,别抓,疼。”郗鉴急忙握住了孙子软软的小手,郗超便坐在祖父怀里,嘻嘻地笑,一双乌溜溜的像葡萄般的大眼睛,乌黑灵动,只盯着祖父的胡子。郗鉴暗想,“这孩子倒是个聪明的,可惜自己大限已到,见不到他长大成人了,只是他的相貌,像他娘多一些,有些过于秀气了。”
“最近可有阿璇的消息?”
郗愔撇嘴道:“阿姐去年不是又给逸少添了个儿子吗?五个儿子,够她忙的了。”
阿璇便是郗璇,郗鉴的长女,嫁给琅琊王氏的王羲之为妻,嫁过去之后,接二连三地怀孕生子,已生了五个儿子。
郗鉴满意地点点头,却又叹了口气,只怕,女儿这最后一面,是见不到了。当年王导让他在子弟中随意挑选女婿,他却选中了没有打扮,反而在床上袒着肚子吃胡饼的王羲之。如今看来,这个女婿,自己是选对了。女儿与夫君感情和谐,这却仅仅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当年自己的权势如日中天,王羲之能不趋炎附势,那么,一旦自己身死,高平郗氏门户败落,王羲之也必定不会因此,而冷落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