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70)
阿蒙点了点头。
“我家小公子想见一见宫里来的那位。”这白云观常年无贵人踏足,更无人常住,他们口中说的“宫里来客”想必只会是七年前来此的兰妃了。
“你告诉她,阿蒙来看她了。多年未见,不知她身体安康否?”仍是不想唤她姑姑。
道姑进去通报。
阿蒙等得心焦。
他自小沉稳,向来不将任何事放在眼里、心上,祖父更是教导他为人要冷、要狠,可是这一刻,他还是忍不住的心颤。
木门“吱呀”一声开了,阿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谢方握紧了手里的剑。
却仍还是那个道姑。
道姑与他们回话:“贵人今日不在观里,你们算是扑了个空了。”
阿蒙望着谢方,自嘲般道:“她是刻意躲着我的。”
谢方的嗓音有些哑,像是压了什么:“也许是......命里无缘吧。”不知是说阿蒙还是说别的什么人。
道姑双手作揖:“缘分一事,实在强求不得,若有缘,还是会再见的。”
第59章 服软
早起来时还是晴空万里, 没成想这会子阴云聚起来,瞧着是要下一场大雨的架势。
谢方劝他:“咱们早些回驿站吧,一会雨下大了, 可是寸步难行。”
阿蒙又回首瞧了瞧白云观,那道姑仍是一幅表情, 不曾变化过的样子,冲着他们一行人稍稍点了下头, 道:“这位先生说得对,要下大雨了,公子早些去避雨吧。”
有心人若想避而不见, 那即便是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也是见不着的,还不如早日放下执念, 回去过自己生活。
阿蒙只好点了点头, 与那道姑说:“若她得空见我了, 还烦请告诉她,我就住在城里的十字巷的驿站, 我后日离京去清河。”
也许......娘想通了, 会愿意见他一面。
他们这一世的母子情份已经够浅的了。
道姑不问缘由, 只点了点头:“我会告与她的。”
说罢,阿蒙点了记头才离去。
他的背影愈来愈远,絮絮才从旁边走出来, 道姑摇了摇头,叹息道:“这又是何苦,他想见你,你也想见他,见便是了。”
絮絮苦笑道:“相见不如不见, 对我和那孩子,都好。”
晚间果然下了大雨。
白云观主宋晓月星夜来见她,甫一见面便要跪下行礼,絮絮大惊,连忙将她扶起:“夫人,陛下病重,秘密遣了人来接夫人皇宫。”
絮絮伸出的手立马顿在了原处。
她甩了甩袖子,慢条斯理道:“陛下病重,与我何干,我们早就是陌路了。”
这些年她过得惬意至极,又何必再回到那笼子里的皇宫去。
宋观主自个儿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直视着絮絮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这些年的朝堂,还不够乱吗?”
“陛下让清河崔小公子来京是为了什么?若非崔小公子来见了陛下,陛下又怎会忽然病重呢?”
一问接一问,倒好像是个什么珠子,统统被串在了一起,絮絮只觉得头痛欲裂,满腹疑问。
“采儿来京不是因为陛下疑心深重吗?”
宋观主冷笑一声,抖了抖袍子,道:“这些年夫人远离深宫,远离纷争,自然对外间的事一点也不关心,可是我是陛下亲姨母,又怎会对他的事不上心?”
“当年我姐姐暴毙在宫中,爹从乡下把我接回来,寄养在观中,就是怕我再遭意外,这么些年,我瞧遍了这深宫的波云诡谲,也晓得陛下身边是怎样的豺狼环伺。你以为,若非是我,陛下怎会放心将你托付在这白云观中?”
“我不愿要那些个世俗的荣华富贵,也不稀罕什么清高的名声,便索性改了名姓,隐居在这白云观中,这世上唯有陛下晓得我的身份。我是他亲姨母,可从来都没尽过一天做长辈的责任,他心里有埋怨,我不是不晓得的。”
“直到他将你托付到白云观中,我才明白,无论怎样,我都是他的亲姨母,他都是我的亲外甥。”
“我逃不过去,同样,崔兰音你也逃不过去。”
这些年絮絮在这观中吃着、住着,却从未发现过这惊世骇俗的消息,大约也是因为容璟他,从来没有来过白云观中。
经年未见的人,又岂止她与阿蒙。
只是絮絮打定了主意,态度冷硬。
宋观主也不逼她,只是兀自冷笑道:“若是陛下殡天,皇后把持朝政,你觉得她会不会放过你和你儿子,包括崔家?”
絮絮微有动容。
宋观主又下了猛药:“那个大理寺少卿崔叙可是你的庶弟?若你再没有行动,第一个死的就是他。”
天边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将这晦暗的黑生生划破,寂静黢黑的室内亮了一下,然而很快又恢复到黑暗里。
只余二人心跳博弈。
汗渍落下,这絮絮忽感这夏夜是越来越闷了。
好像那个夏天,她还在宫里,眼前是容璟晃来晃去的身影,他的眸光饱含深意,他将自己压到在小舟之中,荷叶莲莲......
又是一个夏夜,她跪倒在雨中,容璟自她面前冷漠的走过,她的孩子们就在那个雨夜出生了。
可是后来......
他们的女儿没有了。
死在一个悲伤的雪天。
好像与容璟的记忆都是一些雪啊雨啊的,都不是什么好天气,这大约是自她第一次见容璟的那时就注定了的。
“桐儿,桐儿不哭,娘一定会救你的!”午夜梦回,总是看见她那可怜的小女儿,从滚烫一直到冰凉,然后被他们堂而皇之地夺走,埋在不知是什么地方。
他曾给予的诺言,只不过是空洞的泡沫,外头瞧着五彩斑斓,好看至极,其实内里空虚无比,什么也经不住,只是拿手指头这么轻轻一戳,便全然破了。
宝儿见娘醒了,揉了揉眼睛,遂问:“娘你怎么醒了?”
絮絮摸了摸宝儿的脑袋,问他:“娘在想,咱们回宫去好不好?”
宝儿摇了摇头,给了絮絮一个白眼,蹬着脚丫子瘫成一个“大”字:“娘你说什么傻话呢,你不是说宫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吗,那还回去干嘛?”
那的确是她一直对宝儿说的话。
只是如今......太多东西要考量。
为人母快十年,如今想的和从前想的终究是不一样了。
絮絮拍着宝儿入睡:“许多东西,不能全凭着喜好去做,娘得担起自己的责任。”这是她一开始进宫的目的。
“叩叩”夜半敲门,平白惊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外头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絮絮披了件衣裳,悄然拿过门背后的一根木头,握在手里,宝儿刚刚被拍得睡着了,睡相极其不雅。
絮絮小声问着门外:“谁啊?”
那人并不答话。
此处是白云观中,按理不会有狂徒,但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倒也不能全然不防范的。
絮絮掂着脚跟朝门口走去。
“吱呀”絮絮望着门口的那个人,丢了木棍,愕然道:“怎么是你?”
正是薛知。
他支着伞,一张俊朗的脸露出来,冲她笑了笑:“我来帮你,兰音姐姐。”
“咱们旁边说话去,宝儿正睡着呢。”絮絮指了指隔壁的耳房。
薛知将伞收了起来,搁到一旁,然后从怀里掏出个木偶玩具来递到絮絮手中:“那日在市集瞧见的,想着宝儿喜欢木头东西,就想着给他买下来了,对了,近日你们娘俩过得可还好?”
“这些日子京城眼线颇多,白天都有人盯着,只好趁着夜黑,乔装了来见你一面。”他正色道。
“而今京城真有如此风声鹤唳?”絮絮不解,怎么他们一个个都将事情说得这么严重。
薛知站起身来,推开絮絮递来的水杯:“那日我偶然听见,皇后要陷害你弟弟崔叙,就在下个月动手。这么些年,陛下早就成了她的傀儡了。”
“我听宫里人说,陛下是中毒了。”
然而絮絮面色很是平静。
“他中毒与我何干。”总归都是一套说词。
薛知摇了摇头:“这个毒,已有七八年了。”
絮絮淡然的面庞忽然裂开了一条口子。
七八年前,岂不是......在她未出宫前容璟就被下了毒。
可......
“他是最近才晓得的么?”她的嗓音微颤。
纵然事别七年,如今再揭开往事,仍是仍闻见伤口溃烂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