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47)
翠屏不敢说话,絮絮静静地吃着燕窝。
自她小产以来,容璟恨不得将自家库房搬空,什么人参燕窝日日换了花样送到她这儿来,又叮嘱着翠屏一定一定要亲眼见贵妃将这些补品用下。
是以絮絮只能忍着腻味,每日都吃一堆补品。
倒是胖了不少。
数日前随州大捷,倒叫絮絮高兴得不得了。
昨日容璟来瞧她,也与她说,哥哥明日就该班师回朝了。
哥哥能平安归来,真是万幸,也不枉絮絮日夜在心中为哥哥祈祷。
晚上又下雨了。
这几日好似雨来得特别频繁,夜间的风刮得呜呜作响,没得叫人害怕不已。
电闪雷鸣,暴雨如注。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礼拜欠的债
第39章 噩耗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絮絮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娘亲身体不好,每每逢至阴雨天, 娘亲总是咳嗽个不停,天气阴得很, 絮絮就同哥哥守在娘亲的榻前等爹爹回来。
那时候日色很慢,时间也很慢, 絮絮百无聊赖的数着星子的时候总盼着快些长大,遇得一个如意郎君。
后来如意郎君觅得了,却还是走散了。
烛火昏黄, 摇摇曳曳,忽得“哔啵”一声,絮絮自梦中惊醒, 见灯芯爆了一下, 满目的喜色, 唤来翠屏,殷切询问道:“可是哥哥回来了?”
灯花爆, 是有好消息的预兆。
雨天容易好眠, 絮絮自小产过后精神便一直不甚佳, 情绪也是,一时一时的,多数时候总是愁苦着脸, 呆呆地望着窗外雨打芭蕉。
翠屏将汤碗搁下,去了窗边将大敞着的窗子阖上,然后走至榻边,将絮絮自榻上扶起,而后将汤碗端上来, 小声询问:“大小姐可是做什么梦了?”
若不然何以这般梦中惊醒,平白添了一身的汗。
絮絮摇了摇头,精神不是很好,面色也是一样,同前些时候一般苍白。
因为这些日子阴雨不断,晚间凉意颇重,絮絮又比旁人更加畏寒些,是以这些日子里一直盖的厚被子。
方才梦里发了汗,这会絮絮的后背、身上都是湿的。
“我梦见,小时候同哥哥在一块等爹爹,娘亲就倚靠在榻上看书,哥哥捉了蚂蚱来逗我。”她目光放空,檐上的雨滴掉下来,落在地上,“嘀嗒”、“嘀嗒”的。
“那时候爹爹总是很忙的。”
彼时正值壮年,又肩负着一家老小满门的前程,爹爹身上的担子自然更重。
那个时候,她同哥哥还小,祖父祖母也都还健在,崔氏的门庭总是热热闹闹的,每日上门的人也都络绎不绝,大多是来拜谒祖父的。
祖父习得一手好文章,在当时的清河,乃至整个朝堂都很有名。
爹爹传承祖父,却不肯顶着家族的庇荫,去捐钱做个什么官,倒是自个儿一门心思地考了个名次出来,当年的崔郎,也可说是万人空巷,引人注目。
爹娘相识于微时。
那时候娘亲并不晓得爹爹的身份,只以为他是个什么寻常人家的公子,大抵只是家境殷实,但却不能在朝中说上什么话。
游街时官家子弟肆意取笑了爹爹,娘亲便拉过爹爹的手,说了一句:“崔奉是我王家的女婿,谁敢不敬。”
外祖父曾官至中枢,炙手可热。
爹爹新入官场,便是得了他的庇佑。
王相独女,深居闺中,下榜择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官,气得王相险些与娘亲断绝了关系。
可到底,舍不得。
絮絮没有见过外祖父。
她与哥哥出生时,正逢上王家巨变,先帝猜忌王家,而外祖父又犯了先帝的忌讳,被人拿了把柄,栽赃通敌,先帝也不闻不问,立时就要抄家杀人。
因为娘亲早已出嫁,才算是躲过了这一劫。
外祖父临行刑前,要求娘亲带着孩子去见一见他。
世人说,王相深情,嫡妻身死多年依然未曾续弦,只养着同嫡妻生下的一个女儿,如珠如宝的疼着,这么些年,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晓得怎么走到这一步。
娘亲带了哥哥去。
而外祖父在大牢之中,抚着哥哥的胎发,笑着道:“可惜不能瞧你们两个长大了。”便把随身的金锁给了娘亲。
是送给她与哥哥的周岁礼物。
原是想亲手送的,可惜时间不等人。外祖父那时是这样说的。
“翠屏,我不晓得为什么,想起来许多以前的事。”絮絮揉了揉太阳穴。
翠屏舀了一勺汤递到絮絮面前,絮絮呡了一口,而后忧心忡忡地瞧着翠屏:“总不会出了什么事?”
不然怎么心口慌得厉害。
娘亲去世时,她也是烦扰得很,做什么都没精打采的,心口突突跳着,浑然不似往常。
傍晚的菜色稍咸了,这会子嘴里又涩又干,絮絮差翠屏倒了水来,就搁在枕畔的小几上。
“大小姐别想太多,许是方才做的梦的缘故,这几日天气不好,影响着心情,也是有的。”翠屏如此安慰她,倒是叫絮絮放心了许多。
抬眼望了望外头,仍是那样的昏沉。
“不晓得这雨什么时候下得完。”
天气晴好时,尚能出寝殿,到御花园里稍稍逛逛,这几日连着下雨,再好的心情也都没了。
“陛下这些时日总是政务缠身,腾不出时间来瞧您,您也没个人说说话,大约心里也烦闷得很,奴婢想着,大抵是这么个原因,怪力乱神的,就不提了,都是假的,您也别想着了。”
絮絮望着外头,忽然道:“他不来,才是最好的。”
倒也省的自个笑脸相迎了,没得费那些劲,平白劳心劳神,总是乏得很。
翠屏笑笑不说话。
“大小姐放宽心,万事都会过去的。”一碗汤总算是喂完了,翠屏端着汤碗准备离去,不巧在门口碰着一个小太监,脸生的很,翠屏扯住他,喝道:“你是何人,怎么赤急白脸的就往里头闯?”
这也太过唐突了。
絮絮身子不爽利,陛下特下了吩咐叫不让打扰贵妃休息。
寻常的小太监根本进不来。
倒是不晓得这厮是怎么进来的。
翠屏心头忽有不好的预感,拧着眉正要赶那小太监出去。
小太监却突然喊了一声:“小崔大人出事了!”
若晴天霹雳。
翠屏斥道:“你胡乱说些什么疯话,来人呐!还不快将这个人拖下去!”
絮絮却一把甩开翠屏:“你继续说。”喝退了翠屏叫的承祥殿里的人,盯着那小太监,目色偏执。
那小太监慌慌忙忙道:“方才去随州的薛大人回来了,说是崔大人在返程途中忽遇山体崩塌,随车的人皆......没了。”
“他说什么?”絮絮先是望了一眼翠屏,似有数秒的愣怔,而后挣扎着自床上下来,连鞋都来不及穿,一路跌跌撞撞的扶着门板,厉声问那小太监:“你说什么?”
“大小姐莫急,兴许只是被困在了某处。”絮絮如今身体状况堪忧,太医早就吩咐了一定要好好静养,万不可过于激动,更别提伤心或是动怒了。
翠屏忙朝那小太监使了个眼色,只可惜小太监似乎是个傻的,丝毫没有察觉到翠屏的眼色,反而说了一句:“搜查队已去搜过了,人是保不住的了......”
絮絮只觉得天旋地转,心口绞痛,两眼一黑,便是人事不省地昏了过去。
“大小姐!大小姐!”翠屏惊叫起来,惊动了许多殿内的宫人,全纷纷皆聚在一块,请太医的请太医,通传皇帝的通传,个个手忙脚乱,但都满面的忧容。
许姑姑已被杖毙,她们若再不用心点伺候,只怕早晚也是这个下场,
“兰音,我回来了。”有人这样对她说,笑容满面,如春风般和煦。
只是当当她伸出手想去触摸那人时,却触了个空。
那人就这么消失在她眼前,再不复见,她哭着喊着,求那人回来。
可是,他再也听不见了。
“哥哥!”兰音自梦中惊醒,眼前是容璟的脸。
“陛下,他们说我哥哥死了,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我求求你了。”她攥着容璟的衣袖,仿佛攥住了救命稻草。
只是他的表情黯淡了下来,拉住了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吻:“崔演他......确实是没了。”
絮絮不敢置信。
“你不是说他会平安回来的吗!不是说要护我们兄妹周全的吗!容璟,你骗我!你骗我!”她歇斯底里,俨然像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