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29)
絮絮心乱如麻,小鹿眼死死盯着容璟,一刻也不错开。
“也好。”良久,她闻得他的承诺。
“近日里宫中出了一些事,你出去散散心也好。”容璟思忖了片刻,昨夜贞嫔的哭叫正令他头疼不已呢,未料到兰音竟然自请回清河,虽他心中千万个舍不得兰音,可兰音若继续在宫中,近日又正是风口浪尖的,少不得听到些风言风语,倒不如出去了。
等过些时候贞嫔回复了神智,皇后也将此事处理完了,届时兰音再回来,岂不正好?
絮絮未曾想到容璟答应得这样爽快,一时间还有些愣怔,呆呆地问了一句:“陛下这是应允了?”
容璟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朕何时骗过你。”
“朕永不骗你。”他如是说。
絮絮垂头,有些话,听过了,便是过了,并不放在心上。
容璟只着中衣坐在榻边,静静地看着絮絮,絮絮被瞧得不好意思了,才取过许姑姑奉上的衣衫,然后走到容璟身边,轻声道:“臣妾伺候陛下更衣。”
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瞧着絮絮。
芙蓉如面,眉眼低顺。
絮絮将衣衫罩在容璟身上,待他展开臂膀,复又将他的手套进袖子里,肢体碰撞,饶是这么些日子里欢愉恣肆,却从未在青天白日里这般四目相对过,少了夜里纯粹的欲念交错,多了份柔情与真挚。
似乎一切与情-色无关的皆是纯情。
容璟拿眼觑她,柔情万种,浑然不似一个夺位宫变的冷血帝王。
二十六,贵妃离宫。
容璟特派了金吾卫相随,絮絮离开时撩起帘子回首瞧了一眼禁宫,同来的那日比起来,倒显得不那么巍峨森严了。
兴许是,呆得久了。
容璟就站在禁宫的城阙之上看着她随着浩浩荡荡的车马队伍一同离去,直至消失在视线中。
当年兰音成亲时也曾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薛家府门前被围得水泄不通,他站在人群外,不晓得该将视线投在何方。
可今日,他总算是能正正当当,大大方方地看着兰音了。
且这一回,兰音再不是一去不回,杳无踪迹了,他与兰音,终于可以朝朝暮暮了。
“陛下,贵妃离宫兹事体大,前朝老臣多有不满,礼部尚书郎递了三道折子,武将们也跟着瞎掺和,跪在泰安殿门口不肯离去。”四喜瞧了一眼容璟的面色。
他负手观望,万里山河尽在眼底,眉目间不见任何萦怀。
四喜继续道:“倒是郑太师,替着陛下说了许多话,到底是陛下家事,外臣们管得有些宽了。”
听到此间,容璟的眉头才微微上挑了一记:“郑太师倒替郑说话了?”
皇朝的几大家族素来不合,兰音出自崔氏,而郑大人所代表的郑氏又一贯与崔氏不甚对付,竟会帮着兰音说话?
四喜道:“几日前大皇子高烧难退,郑太师特寻了民间小儿病的专家与之一起进宫,阖宫人都听见皇后训斥太师平素不礼让陛下,私心太重。皇后说——”他说到这稍顿了一下,而后瞧向容璟,见他面无异样才敢继续说下去。
“后宫与前朝并不相通,后宫之事是陛下家事,岂容外臣置喙,你们眼红贵妃盛宠生怕自家女儿埋没在后宫,才不厌其烦地上各种折子叫陛下心烦,且不说贵妃如今毫无错处,便是来日有了过错,那也是由本宫与陛下来体察。”
皇后一贯端庄持重,素来为自己着想,容璟当初求娶郑家女,也是有此考虑的。
“皇后倒是深明大义。”容璟垂头,赞了皇后一句。
只是一句之后又紧紧盯着四喜:“不过你今日为何这般为皇后说话?”
宦官不得干政,后宫之事自当同理,今日话过,已属僭越。
四喜不是没想过这层,也早早预料到容璟的发问,当日皇后大宫女托他说项被陛下发现,而今还是如芒在背。
可......
“中宫勤恳兢业,体恤我等下人,陛下虽曾告诫过四喜不可插手后宫的事,四喜也知,陛下是四喜的良主,是四喜的恩人,四喜也早立下誓言此生都对陛下中心,只是草木有情人亦有心,皇后娘娘赤诚待奴才,奴才自当勉力相还。”
“何况奴才只是实话实说,并未欺瞒陛下。”少了往日的油滑,多了几分严肃与认真。
于此深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奴婢身份本就低下,何况宦官,他不过是腆颜得了陛下青眼才得了后宫人的礼遇。
可是那些人,他晓得,从无真心的。
唯有皇后娘娘,对谁都是一派和气,温婉亲近。
他自小为了宦官身份受尽了旁人的白眼和冷嘲热讽,所以对旁人的好意便倍感珍惜。
陛下如是,皇后娘娘也如是。
容璟回过头,轻轻拍了一下四喜的肩头:“知恩图报,今次便不罚你了。”城楼之下嘉木葱笼,城上微风拂动。
四喜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豆大的冷汗自额上、鬓角滴落,埋进深蓝色衣衫中,消失不见。
容璟道:“摆驾启祥宫吧,许久不见禅儿了,也不知他功课学得如何了。”此月已尽尾数,初一十五他皆宿在兰音宫中,于皇后来说,大约是极大的委屈吧。
“是朕对不起皇后。”只是一心付与兰音,再容不得旁人了。
启祥宫众人已有一月不曾迎接圣驾,傍晚忽闻陛下仪仗渐近,四喜公公高声传唱,莫说是宫人们,便是皇后,也是吃了好大一惊。
皇后正在为大皇子绣一件外衫。
做母亲的总想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可世界上最好的衣衫便是母亲亲手缝制的衣裳,皇后疼爱大皇子,自孩儿出生以来的每一件小衣皆是皇后亲手所做。
“母后,可是父皇要来了?”大皇子大名容禅,出生时容璟已然登临地位,便取了禅字。
许是因为皇后是在战中怀的孩子,容璟和身边人忙于战事无暇顾及,致使皇后疏于照顾,导致大皇子在胎里先天不足,到两岁多时才学会说话,直到此刻说话还不是很伶俐。
容禅长得像极了他父皇。
虽不如容璟小时候心思难测,可这一幅愁起来便深沉万分的面色倒是传了个十成十。
“父皇许久不曾来瞧禅儿了,父皇是不是将禅儿忘了?”大皇子嗦着手指,手握着和自己上半身相等长的毛笔,一边画了一横一竖,一边偏起头,撅着屁股问皇后。
容槿正要挑起珠帘进内殿,陡然听见这句话,脚步稍稍愣住,心头涌过万种思绪,然后径直走了过去,将容禅抱了起来,笑了笑:“禅儿想父皇了?”
大皇子愣了一下,小胖手垂了下来,手足无措地茫然看着容璟:“父......父皇?”
皇后停了手上的针线活,向容璟行了一礼:“今日不是初一十五,臣妾不晓得陛下会过来,什么也未准备,是臣妾的疏忽。”眉眼一抬,却是全然系在大皇子身上。
容璟从来未这样抱过禅儿。
禅儿出生时,陛下忙着治理天下,彼时新朝初立,皇朝内外皆是动荡不安,陛下自然无暇顾及禅儿。
后来禅儿稍大了些,可表现平平无奇,陛下又并不宠爱中宫,是以禅儿也受到了不少冷落,甚至还没有其他妃子膝下的几个女儿受宠。
禅儿一贯与自己亲近,却是极怕他父皇的。
“父......父皇,禅儿参见......参见父皇。”他似是畏惧,说的话比平时更不利索了。
那双肖似容璟的凤眼逡巡不停,手也抖得厉害,容璟只好无奈地放下他,顺道摸了摸容禅的脑袋:“是父皇不好,许久都不曾来瞧禅儿,和你母后。”
皇后眉眼低垂,将乳燕回巢般的大皇子护在面前:“禅儿还小,不懂得什么事宜,陛下莫怪罪才是。”
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生分。
容璟扶额:“此前贵妃专宠,初一十五都未来皇后宫中,是朕的不是,只是朕想着,皇后雍容大度,是朕亲自选中的人,当初你也......并非不晓得朕的心思,朕想着,你总会体谅些。这后位朕给了你便是你的,兰音不会同你抢的。”
皇后仍是低眉顺眼:“陛下说得哪里话,这后位是陛下给的,崔贵妃是陛下真心喜爱的人,若有朝一日陛下厌弃了臣妾或是贵妃想做皇后了,请陛下莫要拖沓,径直告诉臣妾便是,臣妾愿意退位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