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28)
“娘娘,这......”四喜只一接,就晓得这荷包里的东西份量不轻,抵得上他一两年的俸禄了。
“使不得,使不得。”若是让陛下晓得,他是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公公,本宫晓得你心善,只这些东西总归是本宫的一点心意,你不收下,倒叫本宫心中不安了。”
皇后不过是想拿钱买心安罢了。
郑氏富庶,皇后在后宫中使的银钱除了每月的俸禄,还有家里人的月月供奉。
“这......”四喜只觉骑虎难下,收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收下了。
四喜一跺脚:“娘娘大可放心,今日您的这些话尽数烂在奴才耳朵里,永远不会到陛下那里去。”他不露痕迹地将秋蕊塞过来的香囊揣进袖子里,低垂着眉眼承诺道。
手指尖自那蝴蝶香囊面上划过,悄悄摩挲了一记,竟是出乎意料的柔顺,不曾有半分滞涩之感。
应是苏州的名绣。
皇后最爱苏绣,陛下也曾一掷千金,为皇后寻来上好的苏绣,堆在库房中,供皇后挑选。
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个不打眼的小黄门,整日跟在陛下身边,提防这个提防那个的。而陛下同皇后少年夫妻,相互扶持,靠着皇后母家强大的财力,陛下才得一振臂一呼,千万回应的。
可如今登顶九重,他们夫妻之间竟是如此情薄了。
就连他这个局外人如今回想起来不免有些伤感。
也许正因为是局外人,所有的事情看得太过分明,便更觉得心有不安了。
“如此,甚好。”秋蕊搀着皇后朝寝宫方向走去,四喜弯腰行礼,直至皇后的背影消失在小径尽头。
良久,亦不知谁叹了一口气。
“咱们可以到承庆殿回话了,贞嫔这儿,应是无事了。”他抖了抖拂尘,身后的几个小太监站的极远处,躬着腰,见他发话了,立马殷勤小步跑过来,笑着问:“师傅,方才娘娘给了什么赏赐,可是夸赞咱们尽忠职守的?”
四喜笑了笑:“可不是么,皇后娘娘一贯宅心仁厚的,赏了咱们许多金豆子,小林子,将这些金豆子分分吧。”
他从袖兜中掏出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只留了一颗瞧着较圆润的珍珠,其余全给了手下的徒弟们。
小太监们得了赏赐自然高兴,也笑着将皇后夸了一番:“娘娘真是人美心慈,总是体恤着我等下人们。”
四喜望着那几个眉开眼笑的小徒弟,也跟着笑了一下,而后将那枚珍珠塞在荷包里,复又揣进了袖兜中。
容璟又去了絮絮的宫中。
张德妃在知晓这个消息时,足足哼了三声,而后摔了一只瓷碗便入睡了。
左右也不是一日了,早先摔的东西还多些,这几日稍微消停了些,只是偶尔会砸些不甚值钱的玩意。
到底张家没有郑家富庶,张德妃也无法像皇后那般出手阔绰,这些东西摔坏了,心疼的也是她自个儿。
天色还未亮完全。
因着一夜未睡,容璟的唇上也长了胡茬。
絮絮正是好梦。
他促狭地贴过去,侧躺着拥过絮絮,将带有胡茬的脸颊蹭在絮絮脖颈间。
絮絮被一阵刺痛扰醒,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什么扎得厉害,因为脑子还不慎清醒,感觉要比平日里更灵敏一些,这刺痛便被放大了数倍,像针扎似的,偏生又找不到源头。
“陛下做什么呢。”总算是清醒了过来。
絮絮蹙眉问他,声音冷冷的,没什么热情。
容璟放在絮絮腰间的手陡然收紧,闷闷地问他:“朕昨晚一夜未归,兰音不问问朕都做了些什么吗?”
“还能做什么,贞嫔生产,陛下必是守在她殿前一整夜了,若不然便是陛下回自个儿寝宫睡去了。”她胡乱应付他,实则睡意还未完全驱散,方才又正是好梦时候,外头天色也不明朗,絮絮很快便又感受到了困倦感。
容璟声音更闷了:“朕在贞嫔殿前守了一夜,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竟是......一点也不在乎么。
“陛下爱惜宫妃,臣妾心中甚是欢喜。”且......贞嫔怀的是他的孩子,又碰上难产,容璟守在她门前不是应该的么?
鸡同鸭讲。
容璟心中烦闷,也不拥着絮絮了,心里越想越气,后来便索性背对着絮絮和衣而眠。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守夜的宫人扣了扣门,容璟看了眼天色,已是大亮了,便喊了外头人进来更衣,借着外头的光线回首看到兰音纯澈如婴孩的睡眼,堆积的怒气倒也消了大半。
他该给兰音些时间的,可能是三年,也许是五年,或者......是三五十年。但那都不重要。
容璟搡了搡她:“兰音,起来更衣了。”
她毫无反应。
许姑姑看了眼榻上,复又收回了视线——帝王家的私事,不是她该窥见的,尤其是......这样的画面。
容璟敛眉,忽笑了一下,促狭地望着絮絮的面庞,她仍是双目紧闭,好梦香甜的。
他俯身下去,在她额上轻轻啄了一口,而后是脸颊、鼻尖、再是唇角。
絮絮被脸上的麻痒感吵得睡不下去,一睁眼便瞧见容璟的双目,还有他挺翘如山峰的鼻梁以及似笑非笑的薄唇。
他一笑,似万千星辰落在湖泊中,她荡舟而过,只身落下。
只是终究皆是错付。
絮絮移开眼,心口动荡了些,然后很快平复。
他双手撑在她肩胛周围,圈出一个唯有他们二人的狭窄的、闭塞的空间,而后在她唇上印上一吻:“民间夫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同出同寝,兰音,朕想与你一起等天亮,一起看日落。”
“你......可愿意?”
只想与她。
他的世界里曾有过那么多女人,可唯有兰音,是他从始至终,唯一想携手一生的良人。
“兰音,是朕错了,朕不该不问缘由便将舅哥派遣出去,是朕不够仔细。朕在贞嫔宫门口想了一夜,只觉着对不住你。”其实起先他是没这么想的,只是在瞧见兰音面庞时忽转了念头。
这样委委屈屈的认错,倒显得是絮絮自个儿无理取闹似的,她总算是抬眼瞧了一记容璟,他苦着眉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絮絮推开容璟:“陛下还是先更衣。”若不然可要迟了早朝。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他嬉皮笑脸地又拥上去,衣襟晃开大半,许姑姑端着衣服托盘的手微微晃了晃。
絮絮冷眼睨他:“陛下这般不将国事放在心上,倒还不如废帝。”
废帝在位时也是颇勤勉的,只不过到底是错付了圣意,用了一干不中用的迂腐之臣,最后才被容璟抄了老底。
废帝是容璟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自小便有人常拿废帝与容璟作比较,废帝是天上明月,容璟是沟渠里的烂泥。
容璟素来不喜欢旁人拿他与废帝作比较,阖宫上下从来也无人再敢在容璟面前提起那位亡了江山的废帝。
可今日偏生是絮絮。
若是容璟因此对她生了厌弃,恐怕正中她下怀。
“下回莫要再提起这个人了。”他宠溺地刮了刮絮絮的鼻子:“若让那些个士大夫听见,少不得又要参你好几本,恐怕连你爹也逃不过骚扰。”
原以为容璟是自己心有芥蒂才会出此言,可絮絮却未想到,他竟是为自己着想,不免觉得有些涩涩的。
“你无需这样,容璟。”许是露了真情,话里的敬称、自称竟没一句在规矩上。
絮絮只想同他做个最规矩不过的夫妻,该睡觉时睡觉,该请安时请安,不要......夹杂那么多的情感。
就当是一场任务。
许姑姑倒是见怪不怪,跪得笔直。
容璟笑了笑:“兰音,是朕自己愿意的,你不必介怀,只管坦然受着便是。”
谁叫他对不住她的太多了,昨晚上贞嫔一番话,倒叫他自美梦中惊醒。
薛辞,究竟是还没有死的。
他是自薛辞手中,将她夺过来的。
这世间万物,容璟统统可以不在乎,唯有兰音。而兰音若晓得薛辞还活着,必会离他而去。
可千难万难,难就难在,他无法杀了薛辞。无论是从道义上,还是政治利益上。
絮絮顿了一会,忽而抬头说道:“臣妾想去瞧瞧哥哥。”她实在是放心不下,崔氏,唯今只剩她与哥哥相依为命了,若哥哥有个好歹,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