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春色(16)
怎的这般可笑,这天下一个二个,所遇之人偏生得是姓薛吗。
絮絮低垂着眼眸,不敢再看薛知。他同阿辞太像,她怕自己晃了心神,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薛知站起身后淡淡一笑:“听闻陛下不日前册封了贵妃,想来便是这位娘娘了,当真是国色天香。难怪陛下喜欢。”他说这话时不知怎的总觉着哪里透了些怪异。
因地下潮湿,原本容璟是不欲让他跪的,只是待瞧见他那张脸后,还有他的姿态,不知怎的,竟觉得像极了那个人,竟鬼使神差的,没有阻止。
若非那人早已被......恐怕容璟也会觉得薛知便是他。
只是到底不是他。既不是,便没什么好怕的。
薛知双膝落地,天青色竹伞落地沾了泥泞,若他这个人一般,朝服下摆沾湿且脏透,叩首间隐约可见束在头顶的玉质发簪。
絮絮睫羽微颤。
薛辞也是最爱玉簪束发的。
“兰音可是想起了故人?”薛辞、容璟,还有絮絮,他们是自小便在一块的,那时候薛辞和容璟也算是惺惺相惜,所以薛辞于他们二人来说都是故人。
薛知自顾跪他的,权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着。
“臣妾不敢想,怕故人质问,臣妾无言以对。”只她也坚决得很。
若是容璟震怒,一刀杀了她也是不错。
双目相接,絮絮在他眼中瞧见了显而易见的怒火。
天子之怒,不过......浮尸百万。只百万人是百万人,她只在乎她在乎的,若天下间再没了牵挂的人,那么便是亿万人,于她也只是拖累。
陛下喜怒不形于色,若是生气......已是雷霆震怒。四喜如是想。
“兰音,是朕不好,往后咱们不提他了好不好。”竟然偃旗息鼓。
容璟的声音中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薛知垂着头默默听着帝妃二人的口角,却没有要退下去的意思。
直到四喜委婉地提醒:“薛大人,若没什么事您先回去吧。”
今岁春季雨水过多,南方犯了水灾,大批流民涌入京城,此事绵延数日,今日早朝诸大臣更是围着这件事吵个不休,陛下几欲头痛欲裂,特宣了薛知大人早朝后于承欢殿觐见。
哪晓得这位薛大人头一回进宫,带路的小太监又是个马虎的,说是去解手,薛大人急着回官衙处理公文,是以想自己出宫,谁料到竟是‘误入藕花深处’,擅闯了后宫。
“是臣唐突了,臣这便告退。”薛知从善如流,只是微一抬头间,同薛辞像了个七成。絮絮同薛辞成婚五载,虽只有两年是在一处的,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自然知晓薛辞的每一个小动作。
薛辞拱手时喜欢将手扣得很紧,脖子微挺,背脊板得很直。
而薛知,竟同他一模一样。
容璟的目含探究,絮絮不敢将视线久留,于是转过脸去,折了一朵海棠花:“这海棠花是薛辞最欢喜的花。”
“陛下无需再辛苦经营了,你是天子,不该如此迁就臣妾。”絮絮没有接容璟手上的花,而是越过雨幕,自倾盆骤雨中掐下一朵盛开得正浓烈的海棠。
“花开一季,过了明年,便不再是原来的这花了。臣妾已盛开过,这一生、这一世便也只盛开那么一次,陛下如今得到的,却不是盛开的鲜花,也不是花蕾,而是——”她拨开花瓣,直到零落成泥。
她在告诉容璟,她不过是一粒尘埃。如同已经凋败的海棠,一旦花谢,便同尘土无什么区别。
“质本高洁,可沾了泥浆,比地里的尘埃还要脏污百倍,这便是如今的臣妾。”絮絮哀哀笑着,雨水顺着发丝向下,四围死一般的寂静。
“兰音,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只要你留在朕的身边。”他倾其所有,所求不过一个,那便是同兰音年年岁岁,朝朝暮暮,永不分离。
“兰音来了便没想过走,只要陛下不介意兰音心中尚有亡夫。”五年的夫妻情分,薛辞给予她的,她得用一辈子的情意去还。
“臣妾大抵是,前世欠了薛辞。”声音里已略有哭意。
“只要你在,朕可以不介意。”容璟手指扣紧。
“保我崔氏百年无虞。”雨势小了下来,啪嗒啪嗒地打在伞上,内里寂静,外头却是喧闹异常。
“朕答应你。”
絮絮慢慢地把手伸过他的腰,整整好一抱,容璟的胸膛俱是暖意,而她的指是冰凉的,冰凉的触着温暖的,
“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今生你都别想再离开朕。”这是容璟对崔兰音说过最狠的话,说完容璟便紧紧抱住了絮絮。
五年前
“皇兄忌惮我,想要我的命,而兰音今日又嫁给了他人,母妃,我该怎么办。”且兰音嫁的不是旁人,而是容璟的挚友——薛辞。
容璟酒量不佳,是以平素也不喜欢饮酒,皇宫中的大小宴会他都偷偷着人在酒壶中掺了水,以此蒙混过关。
可今日兰音同薛辞成婚了。
“兰音还那么小,还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崔府的酒不够烈,容璟不过讨了一杯便自行离去了。
兰音就在他身后,盖了红盖头,穿了红嫁衣。
可他只能忍痛离去。
“今日这一杯,我同薛辞割席断交,兰音,她迟早是我的。”这般说着,容璟将一整壶从醉仙居要来的最好最烈的那坛子杜康全倾在了地上。
地上已倒了两三个酒壶,容璟喝得脸色发红,如同话本中的赤发红脸公。
景妃的坟茔未在皇陵。当初景妃初入宫,风光了好一阵,也因此得罪了当今太后,太后睚眦必报对景妃恨入骨髓,是以下令将景妃葬在这不知名的小地方。
容璟倒不在乎这些。
母妃能远离那个人,也是他乐见其成的。
他这一生,从未真正想要过什么东西,年少时的父皇的关爱,长大后的皇位,皇兄皇弟们自去争抢好了,他自过他闲云野鹤的一生。
可是不行呐。
若他有权有势,又怎会害怕陛下忌惮崔家的势力不敢求娶兰音呢。
若他有权有势,薛辞又怎会夺了他的兰音呢。
明明,明明兰音该是他的啊。
“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又是一坛子烈酒,容璟觉得自己醉了,且醉得可笑。
天色渐渐晚了,此刻兰音应当同薛辞在洞房吧。
“宁王,宁王?”似乎是有人在叫他。
是兰音吗?可是兰音怎么会在这儿呢?
“宁王,爹爹叫我来寻你,这四周已加了警戒,陛下的探子没在周围,您大可放心。”
兰音来唤他了,是兰音啊,不过怎么变成了圆眼?
容璟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揽过面前的姑娘,因为醉酒下手没有轻重,一时揽重了,竟将那姑娘径直揽到怀里。
四目相对,容璟愣了神:“郑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一点点?
第14章 有孕
清河崔氏百年世家,历经战火仍荣耀如昨,且陛下宠幸崔氏,一直都很器重。
数月前崔家大公子崔演辞官回了清河惹得陛下震怒,原本众世家皆以为崔氏是大祸临头了,可谁曾想,崔家父子竟将已出嫁的嫡长女献入禁中以娱君王,如今龙颜大悦,陛下不但未对崔氏加以苛责,反而赐了不少东西回去。
据闻崔家大小姐原为薛辞的未亡人,因生得极美,前朝时便已是声名远播,提亲之人几乎将崔家的门槛都踏破了去。
自古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陛下也是男人,自也难逃定律。
“说是什么簪缨世家里的大小姐,可我瞧着倒是个狐媚的,不然怎能嫁了人还如此不安分守己的,巴巴地上赶着来同咱们抢陛下。”兰宝林因有了身孕,这些日子也是越发娇纵,皇后呢,自也懒得理她,索性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便也随她撒泼去了,至于张德妃,卯着劲坐等着看笑话,才不会约束着她呢。
今回崔家大老爷复官,还特向陛下请了封。
原来前些日子崔家大公子辞官乃是因为一个私生子。
这私生子虽名头不好听,却也是正正经经的崔家血脉,大公子身体孱弱,恐怕以后都难再有香火,这是朝野皆知的事,是以崔老爷特来替这个私生子向陛下求个名分。
这是要给私生子保驾护航,过明路呢。
要知道崔老爷虽早些年同崔族里的宗族耆老起了些矛盾,可入族谱这样的大事总归掌握在这些个老的手中,他便是权力再大,族老们不开口同意,这孩子便算不得崔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