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要善良(25)
女孩抬起眼，看着男人的神情变化，看着他略微长出来的胡茬，那白衫上被挂开了线，他失了一贯的风雅，也失了气度。谢慈一开始还绷着脸，没笑，到后来，见他长吁短叹，步伐踉跄，几乎要摔倒在地，终于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这笑声不算多高，也没有多夸张，就是个少女忍俊不禁的笑容，可他缓缓抬头，一双眼睛从痛惜到震惊，再到明了顿悟，一霎那恍若沧海桑田，人世变迁，唯有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的余韵悠长。
心头突然是尘埃落定，放心了。
“你……骗师父很开心么？”
他抬步回到谢慈身边，蹲下，望着她。
谢慈也在望他。
这个男人生得很标志的英俊，五官没有一处不好，他并不是什么桃花眼，只是眼瞳漆黑，目光深邃，一旦笑起来，就是挡也挡不住的风流样。
难怪会惹到那个目高于顶的女人。
她不承认自己心里酸溜溜吃醋，只问他，“你的脸怎么了？”
“不小心刮到了。”
他解下身上的小包袱，里头有两个瓶罐，刮出来粉粉白白，仿佛是药膏。他一边给女孩身上的擦痕上药，一边检查她身上到底有没有内伤。
“脱臼了？”
她当时接得太狠，手臂已然青肿，并且位置也不太对。
“给你重新接上。”
他低头说着，手掌在她肩头试试探探地判断。
谢慈却瞥到他掌上的伤痕，再看身上，几层衣服底下也透出了几丝血迹，联想到他脸上的巴掌印，心头不禁浮出一个猜测。
“你和她动手了？”
“她”自然是水玲珑无疑，虽未和这女人正面交过手，可就凭她那让人“死去活来”的三掌，谢慈并不怀疑，这女人也许是当今武林真正排名在前的绝顶高手。
萧无忌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可谢慈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给她上过了药，似乎想替她重新接上那根骨头，手放在肩上，犹豫了一下。
“……”
谢慈又问，“那个人怎么对付你的？”
她不信，就凭他的轻功，能让一个女人在脸上打上如此显眼的耳光。
此地万籁俱寂，不论是问话声或呼吸声，都声声入耳，无比清晰。可她等了又等，没有等到回答。过了好一会儿，他垂下眼帘，压着声音道，“阿慈，师父不能瞒着你，但你别想太多，没什么事，你看师父不是好好的吗，什么都没有发生，放心。”
“咚”一声，心好似坠进了深渊里，捞也捞不上来。
她咬着牙，默默地想。
究竟是被如何折辱，才让这个素来坦然的男人宁可回避也不愿说一个字。
外面天已经暗了，山洞内光线微微弱弱，他们一个坐着，一个半跪，两人都没有说话，谢慈撞开了他的手，重新躺下，石壁冰冷潮湿，她闭上了眼睛，觉出了烦躁以及暗藏心底的怒火。
很不舒服，全身心都在难受。
他惦记着她的手，“……阿慈，你那根骨头的位置不太对，起来师父帮你弄一下。”
谢慈装作没听见，她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往常没事的时候，嬉笑怒骂不在话下，可一旦真的触及了在乎的人，她着实挤不出笑脸。
身上还在痛，带着阵阵清凉。
那些外伤与药膏发生了反应，一点点浸入她的皮肉。
“好，你休息一会儿。”
萧无忌没勉强她，起身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洞口处，背影颇有些落寞萧索，在最后一点天光余晖里，谢慈鬼使神差地又看了他一眼，蓦地心中震动，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他之所以在这里，或许是在那个女人面前求了情，认了输。
而最不能忽视的一点，是他为了她，从那悬崖上跳了下来。
这个事实摆在眼前，如此鲜明，毫不作伪，简直让人呼吸不畅，心好似跳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躺不住了。她起身走了过去，靠在他背后，蓦然伸手抱住了他。
“唔……”
萧无忌陡然被碰到了伤口，没有呼痛，只是缓缓转过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了丫头？”
没叫徒儿，叫她小丫头。
眼前的谢慈，像天底下最可怜的丫头，才十天不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形象比乞丐好不到哪儿去，可他看到她第一眼，真是失而复得，万分欣喜。
她手圈着他的腰，脑袋埋在他胸前，不说话。
不说话也很好，人这辈子，又有几回失而复得。
他想得开，眼睛里又不觉染了点笑意。
谢慈方才的焦躁和怒火，在这个拥抱下奇迹般褪了下去。
唯有绵绵不断的心疼。
“师父。”
“嗯？”他拥着她的姿势很小心，两人都有伤，都狼狈，可他不愿让她再痛一点儿。
谢慈其实只是想喊他，要问的东西俱在他这一跳里面，说得再多也是多余。她想，如果她早些走，也许就不会碰到后面的事，也就不知道，原来他将她看得和自己的命一般重。
这样的恩情怎么报答，她想不到，于是苦恼了。
“……”
少女脸上的纠结落在眼里，萧无忌略一思索就明白了，只温声道，“你是不是在想，要怎么报答师父？”
在漆黑的夜幕里，他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一字一句道，“对师父来说，最好的报答就是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师父在后面看着你，保护你，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第 23 章
谢慈听着他的话，一颗心鼓鼓涨涨，实是半点也不能平静，两只手愈发用力，她靠着那宽阔坚实的后背，眼眶潮热，再也抑制不住落下泪来。
人世间，这样无条件的疼惜不是没有，可他们不过是一对寻常的师徒，甚至她半路出家，只为了偷师学艺。
那些不该有的情愫暗念，该斩则斩，该断则断。
并无什么难度。
在内心深处，她认定萧无忌是个重要人物，有分量，且分量不轻。但这份重要程度，也是排在了许多人许多事后面。
离开他，是理所应当的事，不必多做犹豫。
可在这样一个晚上，在又冷又黑的山洞里，她原以为她会一个人撑到最后。偏偏他来了，不光人来了，还带着满脸的巴掌印和一颗热腾腾的心。
谢慈不是真的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她只觉得浑身上下虚弱，软化了起来。
手搂着他的腰，她一边在他衣服上擦眼泪一边揣摩着自己的心。她之前并未把他当做一个师父来看待，不说恭敬奉承，就连端茶倒水，捶背揉腰这样的小事也不曾做过。
他之于她，好比一个可以用来克服武学难题的工具，现在她被打动了，脑子里的想法不禁一个一个浮了出来。
她想问，“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或者，“你对任何一个你遇到的女人都是这样吗？”
话在嘴边，又硬生生吞了下去。
这一点都不像一个武功盖世的高手说出来的话，她自认不是满脑子情情爱爱的小儿女，干嘛揪着这些细枝末节不放，何况他若是不看重她，又怎会冒着性命不保的风险跳下来。
把命都压上了，还不够吗，还要怎么问？
谢慈头一回对自己有了点不满，可揪着他的腰带，她心头还是想，看重她，是因为她是他的徒儿，还是因为她是谢慈呢……
男人，女人，大侠，高手，无论什么身份地位，一旦遇到感情上的难题，都无一例外要败下阵。
拳脚功夫，内功修为，可以争个输赢前后。
可感情之事，好像没有回旋的余地，一颗心动了起来，也就给了出去，再怎么使劲扒拉，不过是越陷越深。
谢慈虽不曾见识过世间的痴男怨女，可此时心中经历，真是觉出了那份情不自禁，不由自主。
缭绕纠缠，丝丝入扣。
剪不断，理更乱。
另一边，萧无忌被这小徒儿抱着搂着，心头倒是十分坦然，他本是个想得开的性子，哪里知道今夜谢慈心中生出这许多烦忧。
本来他对她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刚才一番话说出，只为了宽她的心。
谁知适得其反，效果没达到，她反倒是心也不宁，人亦不静，表现出来，便是跺了跺脚，一双手愈发用力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