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要善良(24)
那一年谢慈九岁生日,秀姑在厨房擀面,忙碌的身影转个不停。
她坐屋子外的小秋千上,秋千晃晃悠悠,她却百无聊赖,只望着手里的布偶人发呆。布偶脸上粘了两撇胡子,是个憨态可掬的模样,在谢慈的想象中,“爹”就长这样。
谢慈一边扯她“爹”的胡子,一边寻找着秀姑,厨房里没动静,她肚子已经饿了。
“秀姑,你在哪儿……”
往常秀姑总是随叫随到,这回却是怎么也喊不出来,她一边恼怒,一边垂头丧气,走到院子里,忽然愣住了。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站在满地的月光中。
他头上戴着斗笠,手中还拿着一把剑,另一只手端着面条,他仿佛有些不知所措地蹲了下来,“今天是你的生辰,……抱歉我没有准备礼物。”
“这是秀姑拿给我的,她说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吃面,但今天毕竟是生辰日……”
男人似乎无所适从,把剑放在地上,手按着膝盖,低头笑了一下。谢慈睁大了眼睛,并不感到恐惧,伸手摘下了他的斗笠,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俊美的面孔,和那只陪伴了她几年的布偶人半点也不像。
可她却觉得十分熟悉,发自内心地认定了这个人就是她爹。
于是她展颜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那个字在嘴边绕来绕去,她心中打着小算盘,现在叫他显得自己太大度,都不计较他丢下了自己这么多年。
谢慈抿着嘴,想着以后再叫他吧。
这时候她不曾知道,离开白水山后的数年,再也没有机会叫出那个字。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相继离开后,谢慈忽然惊觉,很多人其实并没有机会再重逢。
趴在树上的谢慈手指抠着树皮,她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脱臼的那只手仍旧使不出半点力气,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树下似乎有个不大的山洞。
好处是可以躺着休息,或者躺着等死,毕竟她已经七天没有吃一粒米。
坏处则完全不用顾虑,已经成这样了,还能坏到哪里去呢?
顺着树身往下爬,黑黝黝的洞口就在眼前,蓦地涌出几丝冷风,进去还是回去,似乎是个不用思考的问题。
谢慈毫不犹豫跳到洞里,抱着手臂滚在地上,她即便咬着牙,仍然发出了几声痛呼。唯一好些的是,在体内兴风作浪的那两股内力似乎消停了。
脑子里嘈嘈杂杂,只想着先坐下把自己的手接上。
此时的谢慈几乎连一个普通人都打不过,她的体力跌到了最低点,浑身上下的伤数也数不清,这种情况下,还能想着自救,不得不说是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
靠在岩壁边,谢慈惊讶地发现,身后湿漉漉的,居然有水迹。
洞内深处则一团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她咽了一下口水,手臂上汗毛悄无声息立了起来。
……未知的地方,岂非是最恐怖的地方?
这个洞里无论有什么,即便什么都没有,也许她今晚都很难闭上眼睛睡着。想到被挂在崖壁上晾了七天七夜的惨事,两相比较起来,实在不知哪一边更遭罪些。
“咔”一声脆响,就在这胡思乱想之间,谢慈居然把脱臼的那只手给接上了。
冷汗随之冒出,几乎浸透了她的衣衫。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谢慈真是痛得想满地打滚。
接好手臂后,煎熬的时光似乎也没任何变化,她浑身上下又冷又疼,昏昏睡睡,睁眼闭眼,翻来覆去只觉得难受。呆在这空无一人的崖洞内,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她一开始还撑着,后来蜷缩在角落里,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爱哭。
从前很多次差点死掉,好像咬着牙就过去了。
为什么此时此刻,就是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受苦了。谢慈不想在这时候崩溃,竭力忍住不失态,可眼泪擦也擦不完,流也流不尽。
算了,哭也不是件丢人的事。
何况这里连只鬼也没有,就算是哭到天黑也无所谓。
谢慈放宽了心想哭一场,酝酿了一下情绪,倒是流不出眼泪了,恢复了心如止水的模样,她整个人气息凝在一线,忽觉体内那两股斗争的内力又开始动了。
逍遥剑意动如云,属水,如在灵台中游走的一脉清泉,阴阳诀则催动体内真气,势头凶猛,好似烈焰狂舞,带动的热流霎时填满了心脏。
上上下下,忽左忽右,只让人琢磨不定。
“天合地,阴合阳,动静相宜,为我无量。”
随着对真气的引导,身上的疼痛渐渐被一股平和之意取代,她尝试着让这股融合的真气走遍全身,过程居然很是顺利,直至到心脏处,谢慈眉心一红,竟觉出锥刺般的剧痛。
“啊……!”
强撑着往下走,霎时气血翻涌,嘴里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为何会出现如此怪的凝阻?
她思忖着心法,并未觉出哪一步不对,可此时也不宜再试一遍。
仰躺在稍干燥一些的洞口处,谢慈脸上既无愤怒,也无喜悦,唯有淡淡的默然。虽然她看起来仍旧狼狈不堪,甚至身上都是血迹,可相比过去,她似乎又到了一个新的武学之境。
按理说这是件好事,可谢慈居然没有多少兴奋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的经历太骇人,她闭上眼睛,只觉疲惫难言,甚至没来及去洞里探一探,就再次陷入了昏迷之中。
第 22 章
“阿慈,醒醒。”
昏迷中,似乎有谁锲而不舍地叫着她的名字,一声接着一声。
那声音温柔又磁性,落在耳朵里痒酥酥的,只让人心尖发颤。
忽然就不想醒来了。
让他自己着急一会。
“阿慈,师父来晚了,让你受苦了。”
“阿慈,别怪师父好不好。”
“阿慈,醒来吧。”
声音忽远忽近,她只觉得被谁抱在怀里,这个怀抱并不算十分舒适,因为她被晃得有点头晕。可那个人一直在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叫她的名字,捏着她的手把脉,好像还往她嘴里喂了一颗甜丝丝的药丸。
算了,不装睡了。
她想着,试图睁开眼睛,可眼皮沉重,怎么也睁不开,她难受地蜷起了手指,眉头不由蹙了起来。
蓦然额间被人亲了一下。
从眉心往下,又亲到了眼皮上,两边脸颊也没有放过,唇边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气,那人贴着她的耳朵,悄声说话,“醒来看看师父吧,阿慈。”
“醒来吧好不好……”
这话实在很轻,可她一下子使出力气,万分费劲地睁了眼,触目所及是个有些狼狈的男人,原本干净的白衣破了几个洞,脸上居然还有个鲜艳的巴掌印,看起来风尘仆仆,头发乱糟糟的。
望着他,她一时好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萧无忌却是一下子将少女搂紧,嘴唇微颤,刚才他那么多话,说个没完,现在却是一个字也讲不出来,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好像生怕这个人飞走。
“你……”
谢慈脸上的神情懵懂,仿佛不太认识他了。
他不曾察觉,整个人沉浸在喜悦中,抱得太重了,女孩不由发出一声闷哼。他忙松开手,眼神却牢牢锁在她身上,幽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全是她。
可谢慈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你是谁?”
这句话落到耳边,好似晴天霹雳,男人身子一震,半响没言语。他知道她被那个女人折磨了很久,也想过她会身受重伤。
没关系,无论如何,他会救好她。
来的一路上,他做了无数的心理预期,很怕,怕她掉在悬崖底下,从此阴阳两不相见。那他往后余生只会在仇恨中活下去,会为她杀掉很多的人,变成一个连自己都认不出的萧无忌。
但万万料不到,她会失忆。
是摔到了脑袋,还是被喂了什么药……
抱着谢慈的头细细观察,萧无忌眼中的神色简直万念俱灰,为了不吓到她,他勉强保持了淡淡的笑,还安慰道,“没事的,失忆了也不要紧。”
愈看愈心惊,她身上的皮肉伤不少,可脑袋似乎没有被撞过的痕迹,到底是哪出了问题?
他的眉头皱了,笑容僵在脸上。
是一副苦心思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