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要善良(13)
“元风……”不对,元风已经被他赶走了。
难道是小雁和阿珊,也不对,小雁是个不敢大声说话的丫头,阿珊也不负责这里的清洁工作。
“若儿……”
不知为何,有个名字脱口而出,谢慈坐在地上,忽地脑袋清醒了一点。萧无忌这家伙,叫了别人一大串名字,就是忘了他新收的弟子,果然是一点不把她放在心上。
懒得跟你计较,谢慈咬着牙想,毕竟偷师学艺,目的不纯。待难题解开,就再也不认你这个师父。
心头发着誓,不想萧无忌又动了。
手上一轻,那壶水被他拿了去,他自力更生,拿着茶壶,又念了起来,“早知如此……”
“早知如此,就别抢我的饭吃呀。”
谢慈见他转着壶,好容易找到口了,倒出水来,却是尽数流在了下巴上,全钻进了脖子里,心中哭笑不得,抢了过来,先是喝了一大口,继而低下头,封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
“……”
一线清凉的水顺着喉舌往下流,是猝不及防望梅止渴,到层云聚拢,久旱逢甘霖。
他昏昏沉沉间,被甜醒了。
第 11 章
灯未亮,夜已深。
山头雾气铺了一层又一层,这个夜仿佛长得没有尽头。
嘴里还残留着甘甜滋味,始作俑者却是自顾自躺了回去,地毯再软,也比不上床,萧无忌却是不想起身。他头一回被辣到这样的地步,脑子里荡了个地覆天翻,似涨了潮一般。
谢慈喂过了水,把茶壶丢在一边,又侧卧在了他身边。
呼吸隐约笼在下巴上。
他轻轻一叹。
这世上人,可以有许多种身份,可寻根探底,她在他这里,还是那个小姑娘。
三年前,他去天镜湖附近采断玉草,提前去探过一次路,那株花将开未开,他不欲逗留,想着下次来取。刚一下水,忽见水中闪过一道蓝影。
他以为是失足落水的可怜人,细瞧了瞧,才发现是个小女孩。
睡着了一般,在水中飘过。
水下,乌黑的发如丝散开,白玉似的脸,一点儿也不吓人,像桃花,是花自飘零水自流的动人。她的身份来历自不用多说,寻常的女孩子哪有这样的胆子,敢在这样危急的水里练功。
他一路跟在她身后,果然半途出了事,在快到河岸时差点被捞鱼的网了去。
萧无忌庆幸自己在她身边,却也知道,他不会一直在她身边。
无量宗势力庞大,脉络几乎交错整个北朝,谢慈一介孤女,能保护她的是圣女的身份,挟制她人生的,却也是这两个字。
又能如何?
就连他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今时今日,她千里迢迢飘洋过海来到逍遥山,来到了他身边。萧无忌是意料之中,又深感惭愧。除了这一身修为,他无以为报。
昏了一天,此时却是清醒了不少,他睁了眼睛,抱起谢慈,准备把她丢到床上睡。
她睡了床,自己当然是不能再躺。
哪知将她放上床后,那双手却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肩。
搭得巧妙,像是将他包围了起来。
谢慈又睡着了,这毕竟是深夜,她不知自己的举动冒昧,喂他水,也是随性之举。可萧无忌被如此缠着,不免有些想多。细细论来,他们是师徒,男女有别。
再一想,她比他小上十余岁,两个人也不甚般配。
若是个正人君子,此时就不应该动这些杂念,即便是想,也过分了。
可萧无忌叹了口气,他想得比这过分得多。
“……”
那玲珑秀气的手落在肩颈之上,竟似有千斤之重。甚至不用如何低头,就能感受到那层层叠叠,如同罗网似的呼吸。
“阿慈。”
终于,他唤了一声,要将她的手拿下来。
谢慈眉头一蹙,却是不太高兴,听她哼唧个不停,让人忍不住发笑。
“师父在这儿,好好睡。”
说完这话,萧无忌抽身而去,独自步到了书房,那软榻上有被躺过的痕迹,想来她之前应是睡在这里。
几步外,传习册还在桌上摆着,他这一页,元风的名字已被划去。
被划去的并不止这个名字……
手按在微微发硬的页面上,他脚下似踩在岩浆之中,欲走难留。
天快亮时,谢慈醒了过来,昨夜显而易见睡得不好,但也不是那么差,她撑着手臂从一床软被中起身,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是萧无忌的房间。
对了。
那家伙误食了辣椒汁,导致晕了一整天,他喝了那么多水,也不知道有没有跑茅房。
谢慈忍不住幸灾乐祸,完全忘记了夜里喂他喝水的事。这样的事对她来说虽是头一遭,却也称不上什么大事,就算晕过去的是她的两个护法,如果实在不能自理,喂喂水也是无所谓的。
掀开被子下床,她屋里屋外看了看,没见到萧无忌的影子,便准备离开扶摇殿。
走到门外,尚是天光初透,忽见天际飞过一只灰鸽。
背上有条黑羽,倒是少见。
殿外,小雁拿着扫把在清扫石梯,见谢慈走了出来,忙上前问道,“掌门怎么样了?”
“大约是好了。”
人也不在,总不会是被狼叼了去。
他一个大男人,不就是吃错了东西么,何至于如此大惊小怪。
谢慈无心追究萧无忌的去处,找了个僻静之地,练习剑法。逍遥剑法十八式,萧无忌曾在她面前演示过一次,前八式意动随心,剑下如行云流水,恍若身在云海之间,茫茫渺渺,来去自由。
他一招一式中全无杀意,似全身心都浸在了这美妙绝伦的剑意之中,手上拿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剑,可你只觉得那和一把扇子,亦或是一壶酒,并无区别。
剑收,男人负手而立,面上含着几分笑意。
不晓得他在高兴什么,但他笑起来,却是格外地不同,似天地在他眼中,便胜过万千胜景。
“你可知,逍遥剑法,意在何处?”他问。
谢慈望着他,等着答案。
“……”
果然,他提点道,“意在随心。”
何谓随心?
心似走马,似飞鹰,可上九天,可下深海,心无处不在,心四海无垠。
剑在手中刺出,于片叶飞花之间扫尽一切。
天地无限,剑意便无限。
玉华峰的林海之间,少女的身影几乎不受束缚,层层树影中来去自如,几乎令人目不暇接。她显然已领悟到了逍遥剑法的含义,但,还不够。
谢慈横剑而出,只觉周身如坠云端,正是心情激荡时,身上忽然如针刺般起了异样感。
隐约剑声轻啸,一股游龙般的剑气从身后袭来。
除了萧无忌,还能是何人?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谢慈却感觉出,他也许一直在旁关注着她。反手一击,回身落地,果然他人在身后,侧身避过剑锋,他一语未发,只向着谢慈的要害进攻。
拿着一根竹子,未免也太小看她了。
“师父,你不怕我伤了你?”
问得挑衅,手上的剑更是锋芒不减,刺、砍、劈、挑,毫不留情,最后一斩而下,全无留后招的想法。
萧无忌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控着竹竿,他存心要试她的心气,是否真的做到“忘我”,快得招招逼人,是令人难以抵挡的速度,谢慈不敢掉以轻心,几乎调动了每一个感官,然而近身相斗时,他还是打中了她的腰和肩。两处都是点到为止,对于谢慈来说,虽不是“奇耻大辱”,却也咬死了牙关,半响说不出话。
打落了她的剑,萧无忌并无多少高兴的样子,又弯下腰,将“第七十三号”逍遥剑捡了起来,还给她。
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随着一句话,很快松动下来。
“你若伤了我,我会很高兴。”
“……”
少女瞪着他,黑眼仁比常人大,目光亮,睫毛微颤,从鼻梁到嘴唇,是个坚定漂亮的弧度。到如今,她是他唯一的弟子,萧无忌真希望她有一天能青出于蓝胜于蓝,做徒弟的手下败将,在他这里,并不丢脸。
谢慈又一次瞪着萧无忌离开,她又输了。
不要紧,还有下下次。
总有一天,她也要让他尝尝今日的滋味儿。
清晨这场酣战来得猝不及防,直至回去的时侯,谢慈才发现衣服湿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