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说，要善良(11)
彼时，谢慈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她那时也就十一二岁，头上梳着两个圆圆的髻，系发的白色丝带垂到耳边，脸上是温温柔柔的表情，若是有人来问价，她便伸出五个手指。
“五文钱？”
对方正要掏口袋，她却摇了摇头，“五十两。”
他们当然没有把兔子卖出去，最后拖着大车小车回去，梅若雪见自家圣女一脸郁闷，还在半路找了个人扮成冤大头演戏，一出戏演完，她总算是满意了。
“我就知道有人识货。”
两个护法都不解，“殿下，你为什么要卖这么贵的兔子呢？”
谢慈并不是对金钱全无概念，虽然每年都有人送东西来无量山，但大多数时候，他们得出面与宗门下的帮派交涉，五十两虽然不算巨额数目，但于平常人家，也是很不菲的一笔花费了。
孰料听了这话，谢慈居然一副理所应当的神色，她把自己最爱的耳环项链都搭在了兔子身上，卖五十两难道还贵吗？
“你们说，贵吗？”
对于圣女这番孩子气的行为，两个护法都无言以对。
只能表示赞同，“对，他们就是有眼无珠。”
一边说，一边肉痛。
要知道，谢慈的首饰，无论哪一套都是从珍宝阁定做的上等精品，什么翡翠冰璃，宝石水晶，珍珠玛瑙，几乎都是挑最好的，就连一串小小的耳环吊坠，都是百金之价。
区区五十两银子，真的一点儿都不贵！
当然，随着谢慈的内力更上一层楼，她也没了和兔子赛跑的兴趣，常常神出鬼没，行踪不明。
直至上次闭关出来，因试图强行冲破十二重关，险些走火入魔，这才给了自己一段休整的时间。便是在那时，她开始思索，自己的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论武学天赋，论勤奋程度，谢慈自认为并不输于谁，可即便如此用功，她还是无法做到掌握全盘，也许，真如萧无忌所说，要忘了那个“胜'字。
一番对打，将谢慈的急躁压了下去，行在山道之上，她的心好似惊涛骇浪之后的一叶小舟，于两岸猿声中，悉数抛却了昨日之非。
此后的时间里，一声声“阿慈”叫得顺了耳，她不知不觉间，习惯了玉华峰的晨光与日暮。
大约两个月后，清晨时分，谢慈练过三式剑法，正是心平气静之时，拿了早饭准备吃，忽听不远处传来人声，却是个少年人的声音，“师父，求求你！徒儿知道自己犯了错，都怪我一时鬼迷心窍，求师父饶了我吧！”
隔着数米，只见萧无忌阔步走来，他身上一袭利落的白衫，束了发，脸上神色淡漠，身后跟着的少年却是泪流满面，哭得极是伤心。
五年师徒，一朝缘尽。
就连萧无忌自己都没有料到。
这个徒弟做的事，实在是大大开了他的眼界，据说是补给死者家人的上万两银子，竟是满满当当堆在了他自己床下。若非他多此一举，见房内脏得不成样子，想着打扫一番，恐怕现在还被瞒得死死的。
“求求你，师父！”
“师父，饶了我吧！”
元风仍在哭喊，忽然眼前一花，只见一双秀气的靴子挡在了面前。
他是边跪边哭，所以视线自下往上，好久才望见一个年轻姑娘的身影，这姑娘大约比他年长一两岁，生得肤白貌美，还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你是谁？”
元风一边问，一边放下拽他师父的袖子。
显然，在漂亮姑娘面前，他还是想保留几分面子的。
萧无忌见谢慈过来，眉峰略动了动，他知道她每日都在此处练剑，只是这个时候，本应该回去吃饭的，怎么人还没走？
“师父，这就是你另一个徒弟？”
她率先出声，手上还拿着一包糯米团子，拣了一个慢慢吃着，她嘴上不闲着，手上也不饶人，居然递了一个团子到他嘴边。
“……”
“师父，这是牛大婶做的，她说端午就该吃这个。”
谢慈说着，眼尾绽出一丝狡黠的笑意，是存心要给所谓的师弟一个下马威。她虽是来偷师的，却也喊萧无忌一声师父，可不想平白被人压一头。
萧无忌看出她的小心思，却没接她的糯米团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元风拜他为师，虽是阴差阳错，却也在他身边呆了五年，可这五年里，他剑术不增不长，内力依旧平平，甚至连人品心术，都往下堕了去。
这未必是他这个当师父的错，却也不能说与他毫无关系。
“阿慈，你回去。”
他不愿在她面前呵斥，见元风跪在地上，也不成样子，便踹他起来。元风僵硬地站起来，又一回瞥谢慈的脸，隐约想起从望远镜里看到的那一幕。
这个姑娘莫非已经成了他的师妹？
他心里猜疑，谢慈却一眼都没有瞧他，反而直勾勾盯着萧无忌，那双杏眼中隐约爆出了火星，他不接她的团子，她偏要递给他。
脚下还近了一步，“师父，你早上没吃东西吧？”
“看你脸色不太好，一定是饿了。”
“……”
手指几乎要碰到他的唇，一副不把东西喂到他嘴里不罢休的样子。
此前在山上这么长的时间，谢慈都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虽说偶尔眼神大胆，瞪他之类，萧无忌也不将其放在心上。她对他，不说尊师重道，表面上却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望着她紧紧捏着团子的手，萧无忌心内颇有些意外，片刻后，微微一笑，他问道，“这是红豆槐花馅的团子吧？”
“……”
谢慈一顿，好像是他说的这个味道。
可干嘛要提出来，难道这个味道有什么不对？
“怎么了？”
他想了想，语气不太确定地道，“槐花馅，你可在山上看到过槐花？”
“什么意思？”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
萧无忌佯装叹气，“据我所知，逍遥山附近有处蛇岛，那里有很多槐花树，牛大婶是泉州人，从小到大抓过的蛇大约有几千条吧。”
谢慈：“……”
一时间，手上软软滑滑的香团子，好似藏了什么会动的玩意儿一般，偏偏手上青筋弹起，她身上的鸡皮疙瘩瞬间冒了出来，“你！”
攥住了可怜的糯米团，她扭头往回走，一边走一边磨牙，想到被蛇爬过的馅料，心里泛出一股恶寒。
刚才的话，定是他故意说的。
看来，这个萧无忌，对他那不成器的弟子倒是很看重。
谢慈心中不爽，哪里想得到萧无忌已打算将元风逐出师门，她前脚被气走，后脚元风的哭声就在山头响了起来。
书房内，萧无忌取出一本玄色册子，册子摆在书桌上，翻开的那一页，正是元风的姓名。
他还在抹眼泪，嚎哭之时，心底渐冷。
这两个多月风刮日晒，几乎脱掉了他的皮，难道还不够惩戒吗？
“元风。”
萧无忌背对着他，忽然开口，“你还记不记得，你拜我为师的那天，我说过什么。”
“……”
五年，一千多个日夜，元风哪里还记得他说的话。
犹豫了片刻，忙道，“师父，我会改的，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再也不犯错了……”
一声叹息自他心间响起，萧无忌闭上眼睛，似乎还能回忆起当年那个快要死在海边的孩子。他这一生，救过的人不计其数，被伤得最深，差点要了他命的人，也是他救回来的。
当年在暗河下遇到谢慈，他预料到以她的心性，定会向他求助。
借着由头，他对这个应当是“萍水相逢”的女孩子拐弯抹角吐了苦水，以她那时的年纪，自然是不能理解。甚至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他忘在脑后。
可萧无忌是头一回，想向一个女孩自诉平生。
平生所愿，不过是，山河永固，四海安宁。
蓦地，他转过身，声音一字字落在地面，“逍遥门之人，未必是武林奇才，但决不可见利忘义，取之无道，今日，你我师徒缘尽于此。待过得这几日涨潮，你就走吧。”
话音落地，他取过笔，将册子上的姓名一笔勾去。
第 10 章
“你听说了吗，元风师兄被逐出师门了。”
“真的？太好了。”
“阿珊，你为什么这么高兴，难道元风师兄得罪你了？你平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