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63)

两人退出后，天诀的开启者便很自然地选择了威望最高的大师兄云离，与实力颇为雄厚并最得沈逆器重的杰出弟子寒过。

此次天诀总共分为两场对战，武功、行事。最终的胜利将由三位师尊与众弟子参议决出。

天诀首场，校武平丘阡柳陌，众弟子集聚观望。

“莫要担心，你家云离不会有事。”萧静抓着萧圆的手，似乎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你说的好听，要是今日董墨师兄换作台上，你还能平静如此吗。”十七岁的萧圆脸带童气，明眸之上的双眉一直紧绷。

“傻妹妹，连眼睛都不见你眨一下。”萧静伸出手，在萧圆的鼻子上轻轻捏下，白色拂袖在来回起伏间温柔跳动。

萧圆与萧静是亲生姐妹，两人曾经在家乡逃难中分离，姐姐萧静先被豫庚子发现并带至封印，在萧静的祈求下，豫庚子又常年留意，终于在之后的第五个年头找到了妹妹萧圆，两姐妹重逢时刻又一次将谷中弟子感动泪流。

后来发生的事很是微妙，先是姐姐萧静钟情于师兄董墨，后来又是妹妹萧圆留芳于师兄云离。两姐妹就这样分占谷中两大弟子，萧静与董墨年龄相近，而萧圆与云离竟差了将近十岁，但这却没有影响到两人的亲近，四人间的生死相随更是在封印谷传成了一段佳话。

在两姐妹相互谈话之际，恬静儒雅的董墨就这样站在一旁，任两个白衣姐妹各自谈说，他却一直在阡柳陌上存有一份留意。

云离是封印成立以来的第一名弟子，在豫庚子身边修习多年，武功的造诣完全超出一般弟子。而弟子寒过则是师尊沈逆的最高成就，入谷当年便显示出强大的武功后劲，六年来的静心修习更是让他变得深不可测。校武场上的武功对阵在两大弟子的比拼下难分雌雄，更多的却是场外弟子的连连惊呼。

等待中的静默，直到，场上的决斗出现了变化。首先是师尊沈逆与豫庚子接连站起，他们率先看出阡柳陌上的某些端倪。紧接而至的是场上的寒过接连变换招式，身体和剑身犹如行云般流水，匆匆划过云离身旁，诡异难辨。

场外弟子入谷时间最长者已达七年，却从来没见过封印中还有此等武功，奥秘诡异地令人瞠目结舌。纵是云离久于战阵，可看到同门师弟使出此等新颖招式，紧绷的内心依然幽幽一颤。然而天诀比武，他也只能多方揣摩，且观且战。

“师兄，寒过此举……”豫庚子点到为止。

“当年相约，即便我再看中的弟子，我也决然不会教授！”沈逆脸色铁青。

“那他，是怎么学到的。”

豫庚子和沈逆尚在为寒过何时练就了流水无情而苦思冥想，场上的决斗形势便已陡然一变。在确定云离对流水无情没有丝毫掌握之后，寒过决意发起最为强烈的猛攻。

“寒过，住手！”天诀密令，比武一旦开启便不能中途停止，直至双方分出你我胜负，可这一次，也是第一次，沈逆毅然制止。

而场上的寒过，仿佛没听到师尊的命令般，反而积蓄起了所有的力量。沈逆一眼便看出形势有变，顾不得先行解释，他抽出身旁弟子的随身佩剑，一个腾空起步便冲入阡柳陌上。

奈何，沈逆还是没想到寒过的心冷绝情，最最令他羞愧的是，带了六年的弟子，自己却并没有摸清其人如何。

由于对寒过抱有一丝信任，沈逆并未及时出手，等到他发现事态严峻再行补救时，一切皆以告迟。流水之剑顺着全身攻势，绕过对手云离的层层防御，直直刺入云离右臂手腕，横刃斜入，径直将云离的手骨从中截断。流水无情之所以似水无情，便在于它的阴寒绝断，不论是所用之剑还是运剑之人，总能在最不起眼的镂空给予对手最致命的打击，一击便是终生。

“云离！”场外的萧圆第一个冲上平丘，一同奔去的还有先前愕然的豫庚子。

云离就那样站立于地，眼睛亦一动不动地盯着场上平地，任腕上的血汩汩流出，顺着虚软无力的手指，急速滴落。

“云离……”见得此状的萧圆已顾不得东西南北，撕裂的哭喊声响满谷内，在那一秒，她真的以为毫无生息的云离已从此远去。

“寒过！为何断掉云离之手？”沈逆也已急行陡起，可最令他触动的是眼前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弟子的心。

“流水一出，必要无情。此言不是老师亲口所说吗。”寒过的眼前，闪现的是在他入谷不久后的一个冬日，那时的自己身小体微，正好可以躲在巨石缝隙之内，听从沈逆和豫庚子谈论着种种武功心法，因为自己的热切喜好，他这一听便是整整六年，两千多个初晨，却从未有一人发现。

沈逆一惊，心里四下苍凉。他何时对寒过说过此种言语，又怎能对手下弟子说出此种言语，他不解，更悲凉。

“竖子，今日我便除你性命，以谢天诀！”沈逆挥剑斩下，用的也是寒过最后使用的一招，带着流水般外柔内刚的余势，紧紧朝寒过袭来。

那一次，寒过稳稳承受，没有一丝闪躲。流水剑气奔射而来，完全压在自己的胸腔之上，火辣炙热，使得寒过无法喘息。

得见寒过未做任何防御之时，沈逆本能的停剑收手。他是这些年来自己培育的最罕见的弟子，六年抚育一朝亲废，无论如何也令他下不得手。

寒过身中一剑，而且集中要害，这是他第一次亲自领受流水无情的威力，也是他唯一一次甘愿受领。在那一刻，也让他真正奠定了何为流水的无情真谛。

“老师真的要取我性命。”寒过盯着沈逆，言语似问似答。

沈逆的心境复杂难断，他从来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却在不惑之年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进退两难。

“从今日起，你不在是封印弟子，以后行于江湖也不得以封印自称，即刻离谷有生之年不得入谷半步！”沈逆毅然转身，眼睛红涨，“走——！”

寒过看着沈逆的背影许久，终是没有留下一句话，六年的抚育使得这对师生又深情又悲鸣。

战阵停止间隙，云离当即便被豫庚子妥善安置，总归不会有生命危险，可那一只右手却是无法遏制地从此废掉。天诀第一场武试竟这样匆匆告落，留下阡柳陌上的一片沉闷，输掉这场天诀的是封印谷中的所有人，包括豫庚子，包括沈逆。

寒过拂胸站起，双眼一直死盯着沈逆，像是在与那背影告别，随后携剑转身从这方平丘上退出，没有回头。

寒过刚走不久，沈逆便恢复了以往的清醒，方才的变故太大，使得他来不及冷静地做出抉择。如今万事停息，他再回想此事，却已是大不相同。

寒过的内心早已被无情占据，如此一逐又加深其无情之心。沈逆对寒过也算有所了解，知道此人生性独立不会被轻易改变，更兼其已掌握流水无情之心法精髓，假以时日必将是江湖高手，而按照寒过有仇必报的个性，放逐此举无疑是给封印留下一个巨大祸患。豫庚子等人没有阻拦，完全是看在自己与寒过的六年情谊实在不忍动手，而在如此之时，自己非但没有为封印大计着想，更是凭借着满腔愤怒做出了如此错误的一个决定。

“董墨！”沈逆突然招手。

“老师！”董墨适时而出。

“快，带上谷中其他弟子，作速追击寒过，但遇其人……”沈逆额上青筋暴涨，“就地截杀！”

“快去。”沈逆再度下令，董墨随即带上众师弟即刻奔出。他知道师尊沈逆做的是一个正确的决定，只是他下不了手只能借助手下弟子。

因为寒过身负重伤，因为董墨等人对封印谷地势的如此熟悉，董墨率领弟子十七人刚追到深谷出口，便已看到了背影苍凉踽踽独行的熟悉背影。此地，离寒微山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寒过闻声，止住了慢慢拖行的脚步。

一时间，两方均无言语。

“我只想问，为何非要断掉师兄右臂？”空阔悠长的石子路间，十六弟子分居侧后，董墨一人独立。

“断则断掉，何须因由。”寒过没有回身，“这个世上有很多的事，做了，却没有理由。就如同此刻，你们前来。”

“如此，那你应该知道你走不出这里了。”董墨话语方落，众名弟子一齐移动，仅仅片刻眨眼，寒过四周便已包围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