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56)
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想。
于千韶与庄重之相视一望,两人的想法完全一致。
“一定有人从中作梗,恐怕是令有其图。”夜冥空临走时留下两月之期,而这才仅半个多月,况且夜冥空从来都与封饮蓝泓形影不离,估计木匣中的这把剑也是伪造无疑。
“取盆水来。”燕零雪罕见的面目冷肃,其余诸人都是一脸茫然,不是因为她的反常,而是因为她的提议。
“快去啊!”见庄重之依然愣怔的木偶一般,燕零雪不禁有些着急。
被责怪的庄重之立马回身出殿,没一会儿便急步赶来,一盆清水独放中央。
燕零雪双手将长剑取出,又仔细小心的将它浸入水内。青铜铁器锻造的封饮蓝泓对于一个女孩子家的确有些沉重,以致于燕零雪双手微颤,但她自己却很清楚真正让她颤抖的原因,那来源于自己心底的惊悸。
随后的时间里,屋内的几个人都慢慢瞪大了双眼。只见清白的日光下,清澈透明的盆中之水竟慢慢开始着色,一点一点,最后波及整个木盆,即便幽光黯淡也能见得盆中之水的微微蓝色。
任谁也从未见过如此奇象,纵是有点猜得结果的燕零雪,在亲眼见得清水变蓝的整个过程时,也硬生生吃一大惊。
“怎么会……”庄重之不禁张大了嘴巴。
“零雪,这……”锺离熙亦无比诧异地看向燕零雪。
“夜冥空曾向我提及的。这把剑,是真的封饮蓝泓。”燕零雪茫然看向前方,声音都带有哭腔。
“夜冥空视封饮蓝泓比生命都高,剑送回来,那他岂不是……”锺离熙的死字生生卡在喉咙没有说出。
“不会的!”于千韶突然低吼,“夜冥空他不会有事。”
“送剑人在哪里?”于千韶突然转向兵卫。
“送完剑后他便走了,不过应该还未走远……”不待兵卫说完,于千韶便一个箭步冲出殿外。
“夜冥空,夜冥空……”燕零雪喃喃细语,死死抱着封饮蓝泓开始流泪。
庄重之颇为震惊,自己也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而锺离熙心里也是隐隐的难过,不断安慰燕零雪的她,最终也被泪人儿般的燕零雪给慢慢熏哭。
月上中天时,夜冥空的死讯已传遍冰宫。虽然凌楠姐一再强调不见尸首便不能认定,但所有人都知道封饮蓝泓对夜冥空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种意味又决定了什么。这里面,也包括凌楠自己。
这夜,整座冰宫都笼罩在压抑与悲怆之中。凌楠,杜莉,锺离,闻晓,如微,以及百余名冰宫舞姬,都为夜冥空的逝去默默哀痛。庄重之不知道该安慰谁,因为连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于千韶更是独坐屋顶,瞪着远处的微光一言不发。
不知怎么过去的,但那一夜就那样过去了,对于那夜的人来说,记忆却十分清晰。
那晚,燕零雪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拂晓,天还是那种朦胧模糊的暗蓝,独坐一夜的燕零雪便一人独去,手里抱着那柄通体冰凉的冷剑,冰得胸前阵阵冷凉。
她要去的地方,断剑桥下。
因为夜冥空对她说过,那里,只属于他们两人。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哪天它离开了你,你会怎样?”
“它不会离开我的,我在的地方它一定也在。”
“那万一真有这么一天呢?”
“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我想那便是连我也不在了。”
燕山脚下,不经意间的一次对话,却时时在耳边萦绕,燕零雪都不敢相信自己会记得这么的深。生活中的某些真相好像就是在故事的最后才会被揭晓,有时,一句话,说者本无心意,听者却能铭记一生。
直到失去后,燕零雪才想起了夜冥空的种种好,平常琐碎的,体贴入微的,不求回报的……
可是,当她真正记起这些时,它们却都已不在。原来,自己渴求的,一直都在身边,原来,所有的幸福,都可以只归结于那句,你在,只要你在。
先前的日子,与夜冥空一起走过的,也许只是一句话,也许只是相视一望,但就是这份最简单最平凡的相守与温暖,却往往是人世间最为难求的。
先前,不知是不是自己太任性了,竟把这份关怀的好,视为一种理所应当。等到真正失去后,才猛然觉悟,原来一切都回不去了。
燕零雪轻轻拂剑,第一次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将封饮蓝泓纳入怀中,如同将夜冥空的身体,一起镶进自己的灵魂。
一滴泪,竖直垂落下来,滴在封饮蓝泓的剑刃根部,发出一声清脆细响的声音。然后顺着淡蓝剑刃,慢慢下流慢慢下落,却不在剑上留有一丝印痕,直至躺落剑尖,滑落地下。
眼泪,从燕零雪眼里流出,却落在了夜冥空心里,滴滴悲苦,滴滴清凉。
阴阳两隔,纵使时光千年远遥,我也会在心里,依然记住你,憔悴容颜。
你可知当时,我多想伸出手,将眼泪,为你轻轻拭去。
等如今,经年潮汐退去,当你坐看云起之时,不知你能否看见,那时倚桥,我和你,认真模样。
因为一切守候,只为你当年那句。
断剑桥下,泪断剑。
第二十三章 易水若寒
纤纤酥手,亭亭玉步,淡浅眉黛薄纱掩眸。
青烟缥缈的厅堂内,钟音萦绕余音袅袅,夜冥空站立在大殿中央,举目四望尽是白色虚远的高耸围墙。夜冥空每走一步,围墙就变换一次,仿佛是在为夜冥空让路,却也像是为他封路。
无所辨别的夜冥空奋力奔跑,冲着一个方向,可无论他如何用力,眼前的那面墙就是接近不到,夜冥空前冲的速度有多快,那面墙后退的速度就有多快。
迷失方向的夜冥空奋力挣扎,那种感觉就像是在水里窒息。夜冥空终于累了,懒散的瘫坐于地,面前是一望无际的白。
不知何时,夜冥空再次抬头,四周的石柱、围墙统统不见了,不远处闪现着一个巨大的人影,宁雪!
夜冥空猛然站起,真的是宁雪,她正在远处向自己挥手,面带微笑,只是,她正渐渐褪去,慢慢变远。
她在跟自己挥手告别。
不!夜冥空高声大喊,可喉咙已不听使唤,任夜冥空如何用力,嘴里就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夜冥空急了,拔腿就追。可宁雪依然渐渐远退,招摇的手臂依然在摆,白皙的面庞依然在笑。仿佛是天边的一道远虹,看着清晰,却总也触摸不到。
“再见了,夜冥空,你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一个来自天际的声音,顿时响在了每个周围,每个角落,辨不出来向,但夜冥空识得,那是宁雪的声音。
渐渐的,远处的宁雪越行越淡越行越远,最终与宫殿一起,融进了那片深远素穆的白色。
“宁雪!”这次夜冥空终于喊出声响,却迟迟不见回应,飘荡大殿的,唯有他撕心裂肺的回音。
“宁雪……”夜冥空带着哭腔,又一次颓坐于地。
在无人窥探的内心深处,人更容易暴露自己曾经的伤,也许这道伤口早已愈合,也许这件事情早已遗忘。可不知在哪个夜深人静的梦境中,它却不期而至,还带着些许忧伤。这时,你才惊觉,原来这件事从未被自己遗弃,而那个人也从未被自己忘记。只是,多年的岁月过后,连你也分不清当时自己到底是对是错,而对那个人又到底是爱是恨。
“冥空,你站起来。”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浑厚苍劲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夜冥空闻声抬头,顶上,竟然是师尊易耿的熟悉面容。
“冥空,你听好。封印的创立,是为一种弘扬,而非一种束缚。人可以操持封印的开创,但它一旦被创立,轨迹便再容不得我们插手。”
“我等三人教语,从来便不当作一种教义,唯有活者才能得其要领。立于战世,天下万物时刻在变,日月之行分秒化移。诡变者,得道兴;一理者,失道毁。”
“你记住,唯有先认定前人是错,才再有自己逆反之新。”
夜冥空静静地听着,心里默默地想着,待豫庚子良久不语,夜冥空才俯首一拜,心系万千:“师尊教诲,弟子谨记!”
“嗯……”易耿点点头,飘飘隐去。
待夜冥空抬起头,豫庚子的身影已消失不见。换作眼前的,竟是夜焰寒过和他的九麟阁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