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23)
燕兵仿佛已经无法再控制自己的躯体,不待心里的恐惧散去,只觉脖颈一凉,整个脑袋便与躯体分离,顺着井壁垂直落下,落向这个早已为他挖掘好的深井坟墓。
第十一章 清水平 (上)
第十一章 _ 清水平
一道光影匆匆跃变,一声惨叫凄厉异常。
黑暗中一团焰火慢慢起燃,投射下来是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夜冥空。
此时,此刻。
锺离熙与燕零雪已吐不出半个字语,刚才健劲的双腿中邪一般被抽去力量,内心的余悸一下子涌上心头,两人瘫倒似的跌坐地上,相互依偎,得以放声痛哭。
“怎么可能……”老婆婆抓着还在滴血的右手,丝毫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是的,本不可能。”夜冥空冷冷一语,“借着这座特殊建造的楼阁,你散下了一个毫无漏洞的格网,落入其中的人,根本无机可逃。”
“可是,”夜冥空盯着手中的剑,脸色凝重,“你却犯了一个本不当犯的错误,过早夺剑!”
“过早?”
“是的,过早。我相信刚一见到我们,你便认出了我手中的剑,也大体猜到了我的身份,所以从那时起你便已开始了谋算。”夜冥空语气沉稳,看来已摸透了整个谋局。“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也知道了燕国将军的身份,总之你知晓对付我们不是强攻而是智取,而且不论下毒或是暗杀都不可行,因为我们不可能连最基本的防范都没有,所以你还是延用了你最擅长的绝杀伎俩,逐一分离。”
老婆婆抬头看着夜冥空,一言未语。
“整座阁楼分为东西两阁,每一楼阁又有东厢西厢。我们最先进入也是你接待我们时所在的西阁,是无甚玄机的普通屋房。而你后来带我和庄重之进入的东阁,却是机关重重步步杀机,东阁西厢更只是一层致命虚设的门窗。你利用光影的远距投射与阁楼的相互移接,在没有引起怀疑的情况下成功把我们分离,截至此境,你做得堪称滴水不漏。不过很可惜,夺剑却暴露了你的一切。你自恃拥有精工巨匠的独般手艺,能够移摹换本,但你却低估了我对封饮蓝泓的辩识。这把剑跟了我七年,任你如何改摹也断不会将我骗过,因为剑身可仿但情感却终不会有假。世间所有精工巧设,表为其功能用途,然其根本却都有情感融入。”
“你通晓百工之道?”老婆婆有些诧异,这次碰到的对手竟是同道。
“不能说懂,略有耳闻。你这座阁楼虽说是蓄意巧建,但若是与师尊欧仁清的旷世杰作相比,实在不堪一提。”
“欧仁清?”老婆婆一字一顿。
“你能识得封饮蓝泓,便也能猜得到我来自于封印。因为任何时刻我都对封饮蓝泓存有一份留意,所以你想夺剑便必须得另辟蹊径。古者有云:实施一击必杀之最佳时机,便是当对手的注意完全集中在其他事物上之时。高手对决是如此,偷剑也是一样。”
灯火雄旺,人影交叠,狭小的空间内坐落一角的两个人泪眼渐干。随着夜冥空的讲述,她们眼前又浮现出了夜初的阁楼景象……
“入夜以后,你便开始了夺剑的第一步。当时所有人都还聚集在西阁厅堂,你先利用军旅之人的敏感反应,借用马鸣之声成功引去身为军士的庄重之和两名随从。在此之前封饮蓝泓已经离开我身,被搁置在旁边的桌案之上,这看似无奇实则至奇的一招竟是夺剑成功的最大保障,因为那不是一张普通桌案。”
夜冥空突然望向老婆婆,四目相视的瞬间甬道内格外肃杀。“你算好时间去柜中拿取钥匙,故意让柜顶的方墩掉下。因为当时人眼集中又间隔不远,如此急难我必会去救,而一旦去救便定会被那意料之外的重量所袭击。对一个生命的救助和自身身体上的疼痛可以让我暂时消去应有的警惕,而在如此极端的时刻,一个早已离去的人却突然再现。”
锺离熙的思绪随着夜冥空的讲述已又回到了先前的处境,收起回忆的她轻轻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连郑……”
夜冥空停顿一声继续说到:“要一口气吞掉一夜间所有前来的人,单凭一个人很难办到,而连郑恰是助你实施一切计划的幕后帮持者。你在西阁总局策划,他便隐匿在东阁暗处操作,你主要为博得三个女人的信任,而他却负责对我和庄重之的隔离与动杀。你们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个胆大一个心细,如此绝密配合甚是可怕。而以当时的处境考虑,连郑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拿走封饮蓝泓并换上一把假剑,可是若只做后一件事却是可能。饭后我在那方桌案上拿取封饮蓝泓的时候,隐隐然能感到一股引力吸附着剑身,当时我并未在意,实为本质疏忽。我猜想那张桌案并非普通的木质桌案,其整体或部分可能已被换成了天然吸石。封饮蓝泓一开始便是由连郑放在桌案上的,他知道应该放哪儿,而你们便是借着这张特殊桌案,并利用起那个极其特殊的时刻移宫换羽,成功换掉了封饮蓝泓。”
月夜阁楼的谜底正被一层层揭开,如同揭开老婆婆那一层层伪装的假面。每揭一层,其脸面便难堪一色。
“可没想到,正是这把假的封饮蓝泓却救了我和庄重之一命。”夜冥空深深吸了口气,内心的余悸已经散去。“东阁的机关虽说不上几许精湛,但对付单人却很是实用,而东阁西厢那一层虚设的门窗更是差点断了我的性命。整个过程中,你都恰到好处地利用了我们的急切心理与慌乱心悸。在你们手里,东阁不再只是一座死寂的房筑,而是一个通晓人情的致命杀手,人置于其中便只能任其摆布,及至命亡才能堪堪悟其本性。这应该便是欧师尊曾经提起过的铸造巅峰:万物心生。直到跳出东阁立于此刻,我才真正领悟了它的魅力。”
“可是……又怎么可能。”老婆婆的嗓音异常沙哑,每个字都是重音。
“是的,还是那句,本不可能。知晓一切阴谋后,我们的第一要务便是赶回西阁,那时共有两条路。第一条便是我们去时的路,当时夜黑路长,我们又不熟悉这座阁楼,所以你故意带我们左右绕行,以激起我们心中的一丝疑虑。因为你知道庄重之身为军旅之人,夜中行路非常熟悉也能非常应对,心中的一丝怀疑会激励他努力去记忆走过的路。而当我们到达东阁看到西厢门窗上的人影后,那份怀疑便会一散而尽,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心中的一丝歉疚。而当我们真正看清这里之后,庄重之自然便会选择这条他自认为百勘无误的路原线折回,而这条路也必定不再是原来的路!至于另外一条,便是我们在深坑前看到的一条直接通往西阁的路,也是我选择的一条路。但那却是一条看似简单实则无始无终永无止境的路,它只会让我在暗道之间无休止的往复循环,虽通犹死。”
老婆婆慢慢偏过头,眼中有一丝发青,“可你终究还是过来了。”
“我曾想到,如此一个机关密布巧建妙设的楼阁,东西两阁间的通道便不可能轻易暴露,更不可能不存在。它只会在一个旁人不轻易想到的地方,一个明显地几乎让人忽略的地方。”夜冥空微微一顿,“那就是东阁西厢!不得不承认,你的确是个筑造大才,并深谙人心之术。当我和庄重之得知真相冲往西厢之时,救人心切便是我们的致命弱点,它非但让我们险些丧命而且还让我们忽略了一个最为关键的出口,那就是排除上两条路的第三条路。夜的黑色很好的掩饰了这条通道,西厢的虚假存在也很好的降低了它被注意的可能。而面对瞬时扑来的种种反差,我和庄重之已基本失去了思考的空间,因为我们唯一要做的,只有做速返回西阁,一有通路便赶忙前去尝试,而一旦进入了错误的路,便不可能赶回西阁。在那条无始无终的路中奔跑多时,我才认识到我是在原地打转,也才能停下来思考这一切。所以我又原路返回跑到了东阁西厢,在那里我一门一窗地反复查找,终于在尽头之前的第二扇门,发现了那条路。那是全部由铁链构成的一座吊桥,却又不能谓之为桥。因为它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一座桥,它仅由两根横贯东西的长索以及三百八十四根连接在长索之间铁链构成,没有任何扶绳,也没有任何依托。桥身通体悬于两岸之间,两根长索又是荆棘仿制,溶铁利刃遍布其上,随桥绵延三十余丈不见断点。若想由此桥走过,便只有通过横贯在长索之间的那些短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