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22)
“出什么事了?”闻声望去,连郑一瘸一拐的向前跑来。
“刚才我拿楼阁的钥匙,柜顶的这口石墩正好跌落砸下,多亏这位壮士及时,救了我一条老命。”
“先前我就觉得它不安全,想搬掉它,可却一直未上心动手。”连郑一脸悔意,然后对着夜冥空深深一躬,“义士救母之恩,郑永不当忘!”
“言重了,还是赶紧把它移掉吧。”夜冥空慢慢站起,方才挛似断裂的臂腕也渐渐恢复了知觉,感觉身体已好了许多。
连郑频频点头,然后一提手便把包袱拎在背上,一步一瘸地又走出了厅堂。夜冥空知道那方石墩有几许沉重,看来连郑虽然身有残疾,但其毕竟是军旅之人,的确有一番气力。
“我没事了,婆婆你带她们去阁楼吧。”夜冥空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三个姑娘那略带质疑的眼神,夜冥空又示意着活动了下筋骨,才让她们放心下来。
“那好,等会儿我们再去看你。”锺离熙说完便扯扯燕零雪的衣服,“走啦!”
几人离去后又过了好一段时间,庄重之他们才回到厅堂。
“当真邪门儿了,没发现什么异常,怎么会有如此凄厉马鸣。”庄重之眉头紧皱,“嗯?她们几个呢。”
“去阁楼了,老婆婆说这栋屋子只剩下一个大房间了,我们得去对面那栋。”夜冥空伸手一指,“所以等会才能带我们过去。”
“是这样,那就再等会儿。”庄重之索性坐下来倒茶喝。
夜晚,本应是一轮圆月挂在天际的东方。可此时月亮的光芒却被天空中那一片片连绵又断续的朵朵乌云,给零零散散地遮住了大半。暗自涌动的灰色云朵在天际交汇,凝重又冷峻,使得其后的那轮圆月无比遥远又无比深邃。只有几缕幽光时而从涌动的云缝间侥幸穿出,得以划破夜空在黑暗中追相竞逐。
夜冥空与庄重之紧紧跟在老婆婆身后,月光散下,庭院里虽有些许明亮,但却是那种隐隐然透着暗的亮。
“怎么会这么远?”跟着老婆婆走了许久,庄重之不禁烦闷一问。
“这座阁楼共分为东西两阁,厅堂是在西阁,我们现在是要去往东阁。原本建在两阁楼之间的甬道不通了,我们只好绕远过去。”黑暗旷阔的阁楼里,竟能听到老婆婆那一丝微弱的回音远远飘来,从前方的廊道深处。刚一进入廊道,四下里便是漆黑一片,老婆婆手中的那盏风灯倍加显眼。昏黄的火焰随着前行而起的风轻轻跃动,时不时的突然绽放又时不时的收光聚拢,映照在地上的三个身形也鬼魅般随之影动。庄重之与夜冥空相视一望,继续跟着老婆婆缓缓前行。
“终于到了。”老婆婆带他们爬上了二楼,声音里夹杂了些许疲累的喘息,“沿途我都留下了记号,这样你们穿梭来往就不会迷路了。”老婆婆一语说罢,一条红色绸布便系在了廊道入口的栏杆上。
“对面西厢的房间,便是她们三个。”老婆婆依然微微笑着。此时楼阁对面正直灯火通亮,烛光散射,窗前留影。其实不待老婆婆提醒,夜冥空与庄重之便已看到了锺离熙、燕零雪那熟悉的身形轮廓。眼见两处厢房不过十几步之遥,庄重之心里顿时安稳许多。
“东厢这几间客房是你们和你们那两个家仆的,他俩正帮郑儿呢,估摸得过会儿才能过来。”老婆婆又转身指向对面,“她们还在收拾行装,待会儿你们就可以过去了。”
老婆婆拉开一扇门后,里面竟还是一道门,等她再一次推开那扇门后才能看见一处整洁平齐的屋阁。
“怎么会是两道门?”夜冥空饶有兴味的问到。
“老头子生前喜欢清静,双侧门是他的主意。还有前面那一间。”老婆婆说着便向前走去。
“婆婆,不用这么周到的,我们自己来就行。”庄重之随口一笑。
老婆婆转过身微微一愣,然后会意地点点头:“唉,人老了,爱唠叨。明日还要赶路,那你们好生歇息。”老婆婆说完便要拾步离去,却被庄重之一手拉住,只听一声碎响,一个皮囊便放到了老婆婆手中。
“这,使不得!”
“住店付钱,天经地义嘛。”
“那也用不着如此数目啊。”老婆婆将皮囊推回。
“就当是为下一个客人付了。婆婆深夜劳累,我们又是如此多人,婆婆若再推辞,可真是让我无地自容了。”庄重之双手一摁,目光已坚决得不容再议。老婆婆终是执拗不过,便接下了这袋碎银。
“又是群好人呐……”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钱袋和风灯,老婆婆顺着廊道慢慢离开了,临走时还一直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
入夜以后。
月光如水的清凉后院内,一女子正在一口古井旁独自梳洗。墨黑的散发,白皙的脸庞,这人正是闻晓。古老而幽深的井,井沿周边长满了湿润又滑腻的苔藓,映着月夜的深沉,整口井都迸显着一种肃穆的黑色。俯身凑到井口,一股阴冷之气顿时扑面涌来,闻晓不禁打了个寒颤。井底,是一望无尽的墨色,极深且黑。
闻晓原本是赵国人,很早便结识了燕零雪,随后便一直在燕国生活。昔年燕军退守辽东,闻晓选择留在了蓟城,坐镇中枢的同时也为燕零雪传送一些消息。这次东齐之行也是燕零雪要她一起参与进来的。从北地一路赶来,虽然没有什么惹人耳目的异样新奇,但闻晓还是能觉得心散了许多,不再是那样的压抑和无助。
思绪突然停止,凭借经年敏锐的静耳之聪,闻晓已觉察到身后那一步一步的挪动声,微弱如风。
闻晓猛然转身,下意识地退后一步。当看到身后的来人是谁,内心紧绷的那根弦才突然松弛。“原来是婆婆!”闻晓双手捂着胸口缓缓长舒了一口气。
“节季更替深夜转冷,我怕姑娘会着凉,就拿了方棉絮给你保暖。”
“谢婆婆了,不过这天不是太冷,我还能承受。”闻晓会心的笑笑,“况且我已梳洗完毕,正打算回去呢。”闻晓熟练的捡起梳洗用具,冲婆婆微微点头后便消失在了后院之中。
乌云隐月,同样的地方,不同的人。
“这地方,竟堪比北地夏日一般!”井口边上,两名燕兵光膀擦洗。
“是啊,稍微活动些筋骨,身上便跟火焚一样。”
“毕竟在北地二十多年,突来这里的确很不习惯。”
两人正谈说的起劲儿,却突然听到南墙之后一声巨响,好像是什么坍塌了似的。
“你去看看。”高个子的燕兵知会一声,待另一个燕兵绕过墙头,后院里便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又洗没多久,这个燕兵便听到身后有细微柔弱的脚步声,军旅的谨慎作风使他本能地转过头来。
“天渐转凉,夜间更冷。你这样很容易着凉的,所以我便给你拿来这方棉絮。”苍劲嘶哑的声音又一次回响在后院的空气中。
只见燕兵爽朗一笑:“劳烦婆婆关心了,不过这天哪称得上叫冷,忒闷了些,跟家里没法比呢。”燕兵转过身又在井边自顾自的擦擦洗洗。
“以前在家的时候,娘亲也经常多处为我考虑,其实那些我都不需要,但我知道她都是为我好,所以……”
燕兵正在说话,突觉眼前一暗,然后整个头颅都被棉絮包住,他刚想反击发作,却只觉脚下一轻,整个身子便载倒下去。
“扑通!”只听井中一声水响,狭小的后院之内又一次只剩下了幽静与黑暗。
月光倾斜散下,散在庭院里,散在人身上。
老婆婆站立井边,露出了半张恐怖而狰狞的侧脸。
“奇了怪了,每次都听到声音,过去一看就是什么都没有。”片刻之后,另一个燕兵回到了后院。“咦,我兄弟他人呢?”
“我刚不小心,把木闩掉入了井中,他去拿水桶了,说可以用水桶挑水挑上来。”老婆婆用手指着前面的阁楼。
“用水桶挑上来?”燕兵似乎有些疑问,便俯身井沿朝井口望去。“在哪儿呢,一团黑的什么都看不见。”
“就在井底,水漂着呢。”老婆婆也走到了井边。
燕兵顺势望向井底,只见平静的圆形水面映着些许月光,竟能依稀辨得自己,还有,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面庞。老婆婆的脸色不再慈祥也不再和蔼,却是一种冰冷的漠视,眼神中充斥着一种肃穆与杀意。银白的月光之下,她的模样竟是那样渗人的恐怖。如此反差,直叫燕兵倒吸了一口凉气,背后的脊梁骨都已感到阵阵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