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19)
“夜冥空,谢谢你。”宁雪忽然转过头,对夜冥空笑着。
“说这做甚,你快乐就好。”
宁雪将手递了过来,轻轻展开。掌心是一个颜色脂白圆润光滑的物体。
“这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但这些年我一直都带着它。它是我小时候离开家乡时在村口的小溪中拾起的,那年我初入封印,身上只带了一个它。”这颗白色石头,静静地躺在宁雪纤细柔巧的手中,不舍离去又无可奈何。“今天我把它送给你!”
夜冥空拿起这颗石头,竟突然有种亲切之感自手心涌入,通贯全身又止于掌心,仿佛一切都未曾走过,一切又都已结束。
“既然它跟了你这么多年,为什么要把它送给别人?”
宁雪没有回答,选择了静默。
“那它有没有名字?”
宁雪依然没有回答,静静沉默。
“那就一定是有,是什么?”
宁雪摇摇头,像是在说没有,也像是在说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不可以告诉我吗?”
宁雪依然只是摇摇头,看一眼夜冥空后,她起身走去了屋里。
夜冥空拿着这颗石头,却想不出宁雪是何种寓意。一个人独自在海岸周边徘徊许久,许久徘徊。没想到他走进了一片石子沙地,脚下是各种形状千姿百态的各色石头,每一颗都被海水打磨的棱角模糊。夜冥空远远望到了一个约两人高的暗褐礁石,他知道这块巨石,听说其名曰海愿石,是专门为东来沧海的人刻字留念用的。心想及此,夜冥空便快步走了过去,及至近身见得,没想到石刻上的文字早已遍布于每个角落,密密麻麻层层交叠不得辨认,甚至还有夜冥空从未见过的七国以外的文字,看来它寄托的情感还真不少啊。不论是古往还是今来,不论是乱世还是盛世,人们对于美好心愿的追求却永不会有所止息。夜冥空也抽出腰间匕首,在这石面之上即兴刻下了一行大字,一行将要经风历雨与海天共舞与礁石共存的八个赵国文字:宁至千里墨如以待。
以前只能算是知道,现在才终于体会到了有关灰印那几句隐语的真实意境,千问莫予暗夜灰印。“既然问了几篇她都不答,那便叫你为莫予石吧。好,就是莫予石!”夜冥空对着远处的海天交界,威严得意。
翌日清晨,夜冥空刚刚起床,朦胧双眼在屋内扫视一周便落在了桌案上。案上有一封帛书平铺展开,清晨的阳光透射进来直泻其上,映照着书帛底端的文字异常清晰:宁雪留。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笔迹,纵是有一天夜冥空忘了自己的笔迹也绝不会对这种笔痕墨迹有半点生疏,夜冥空赶忙扑下床去将其拿起。
冥空,我思来想去,决定还是不跟你一起进即墨城了。谢谢这段时间有你的陪伴,我不想再过多的给你希望,因为给的越多最终你伤的就会越痛。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你放心,这一路我会很平安。而你,要努力去完成接下来的任务,我相信,天诀一定能给你的更多。宁雪留。
夜冥空不愿相信,宁雪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原本还以为她能和自己一起走过天诀,至少还有这最后的一段回忆,可是现在……
夜冥空问了客栈掌柜,才知道宁雪竟是昨晚连夜启程的。望着空空如也的寂寞闺阁,昨日的一幕幕场景在眼前恍惚飘过。现在竟已一切结束,手边只留下一缕余香,淡清浅薄。
即墨城下,夜冥空一个人站立在城门口久久凝望,城门顶端两个“即墨”齐字已略显斑驳。所有的人都已离开,唯独没有离开的便是自己,这里将是他另一个归宿。夜冥空抬首起步,身后的万千繁华仿佛在一秒间已全部凋零,衰落。
夜冥空忍住眼泪,抑住痛苦,终于一步一步没有任何转身的踏入了这座即墨古城,去开启另一个从未有过的人生旅途……
风雪春秋,北雁南飞,孤离绝世之间,竟不知今夕已是何年。即墨城墙之上,一弱冠青年伫立许久,遥想昨年初入即墨,隐其身,守其日,匆匆一年已过,竟有一种不舍与眷恋深留心中。
这一年,是孤独的一年,这一年,是转变的一年。先前的懵懂轻浮竟在一年间变得底定沉稳,昔日多言好动的品性也在一年间倏忽不见,剩下的,只有冷静的思考与寡语的判断,还有,那深深的伤痕。
握在夜冥空手里的,是一封原本注定却又提早到来的书信。其实对于此刻的夜冥空而言,他竟有些不希望这封信的到来。经过了这一年,他对这即墨古城竟有种说不出的感情,在这里,他曾彻欲随心的笑过哭过,得过失过。这里的人,一个个的模样都是那样清晰深刻的印在脑海,发生在这里的事,虽然都很琐碎很平淡,不会影响过多的人更不会去改变天下的格局,但每一件都是那样的亲切,亲切的好像每一件都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即墨令王淳,和他那并称为慧秀松杰的的四个女儿,其妻爱霞胡氏一直把夜冥空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照料。即墨将军华春远,女医师韩清,还有那个异族女孩芮丹。有这么多值得依恋的人,夜冥空当真不舍得离开,可是。
这是一封来自封印谷的信,是白依依羽鸽传书过来的。大体是说若非已经从蓟城回返了,所以催促他加紧行程。
夜冥空淡淡一笑,心里又浮现出他这个小妹清新爱笑的脸庞。夜冥空第一次见到白依依时,她还是个分不清男女之别的八岁孩童,仅大她两岁的夜冥空便直接称她为小弟了。后来排位修习,夜冥空又恰巧与她分到一起,这几年两人就这样一起走了过来。直到后来夜冥空与宁雪出谷,两人才算有所分离。这次夜冥空参与天诀,白依依第一个站出来打着旗号地给他支持。
“你自己选择吧,日落之前我们会一直在滨海等你,如果你始终没有来,那我们便走。”华春远的临行之语依然在萦绕在耳旁久久不散,今日过后,他们所有人便要启程入海了。
其实白依依的信已被自己搁置了好久了,虽说夜冥空已不会赢得天诀,但毕竟不能因自己一人而耽误到整个封印的天诀进程。一方是从小到大多年生活的封印,一方是一年光阴便已留恋万千的即墨之人。何取何舍,夜冥空当真很难抉择。
对不起,我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我不能就这样走了。倘若,多年后还有这样一个机会,我一定会再去寻找你们。夜冥空向着他们离去的东方,重重一礼。然后跨上马去,踏上了封印的归途。
一年之别,已使得沿途的景象有万千之差。与其说是道路两旁的风景变了,倒不如说是路上行者的心境已经变了。的确,这一年,对夜冥空来说太过重要。或许是久处封印没有得到真正独立处世的机会,致使先前他并没有完全地认清自己,现如今,即墨的经历已塑造了一个全新的夜冥空,使他不再冲动也不再迷茫。
“快看,一定是夜冥空!”封印谷口寒微山半山腰处,摘拾山药的滕安遥遥一指。“我这就去告知大家。”滕安一遛烟冲下山去,没有半点迟滞。药筐也被他无情的扔在了山腰处,里面的药草少的可怜。怪不得最近几天滕安都变得这样勤快,不论谁轮班上山他都要紧随其后。
秦晴用手遮阳遥遥眺望,只见一单骑快马正冲着寒微山急骤而来,没一会儿便进了山谷。应该便是夜冥空了,只可惜比若非晚了一天,就晚了一天。秦晴一把提起药筐,拎着镰刀朝山脚下走去。
今天恰逢白依依也跟着秦晴一起上山,知道夜冥空晚来一天,气的她直在山头上跺脚。眼看着滕安与秦晴走后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了,她才赶紧收好药草追了下去。“等我——”
择远轩。
“封印天诀,由若非与夜冥空于昨年夏末开启,终止于今时晚秋。天诀一比,若非胜;天诀二比,若非胜。天诀至此,应天而束。胜者若非!”钟路师兄宣读完天诀诀断,将手中竹简放到了师尊座前的桌案上。
“人立于世,必然有失有得。自古有赛必有输赢,有择必有取舍。胜败得失,常理矣。”豫庚子从座前站起,拿起了案上竹简。
“若非,可知我为何让你留燕?”
见师尊问话,若非肃然一躬。“一年前见师尊留语,非不知其意。然留燕一载,非在燕地参其政谋其国,更得到燕国储君的赏识与任用。从独立谋身的经历看,老师此意,恰在历练弟子的同时,也为谋求封印能在列国树立起一种信誉与一席地位。于私,经此天诀,若非视野陡阔心智得升;于公,天诀过后,但凡封印出动,若假道于燕,燕必有隙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