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情雪(18)
“其实,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宁雪突然停了下来,看得出她的心里也很挣扎。“我知道,你和若非都很优秀,即使是在群英聚集的封印当中。关于这次天诀的深层取义,我指的是你们两个之间的,基本已经在谷中传便。虽然我一直不说,但那不代表我就不知道。”
宁雪慢慢起身,转身背对过夜冥空:“我之所以选择跟你一同出谷,便是想亲自告诉你,其实我的选择不是你,而是若非。我选若非没有其他缘由,只因任务需要。相比于你,若非在列国的涉游与见识要略算多些,以我对六微翎雪的领悟,还不足以能对其完全掌控并贯通升华,一直以来我也很难再找到其他方法,而在这一点,若非有可能帮得上我,所以……我说的这些,希望你都能明白,也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决定。”
“那就是说,你最终的选择不是我而是若非,因为,六微翎雪。”夜冥空眼中有些闪烁。
宁雪沉默不语,算是一种默然,也是一种无奈。
这种语言夜冥空能够读懂,因为这是宁雪在选择否定却又不愿伤害别人时才有的沉默。只见他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我可不可以知道,若是抛开封印,单单衷于你自己的内心,你会选谁?”
“有些事情,不能因为看不到结果就不再去选择守候。有时候,我们错过的也许只是那一点点。所以,我愿意去等,去等一个我真正需要的人。”看着远处的地平线,宁雪将心寄托给风,希望它能吹向远方,吹向某个人的耳畔。
“哪怕是,在这世上根本没有此人。”宁雪心底突然平添一丝忧伤,淡淡的化作一语清梦。
“我懂了。”不知道为什么,知晓了结局的夜冥空,此刻竟平淡了许多,没有了刚才的紧张与担忧,仿佛一下子什么都能放开了,松手了。即使这结局不尽如人意,他也知道以后该怎么做了。
东去即墨,几乎便要横贯三千里齐地,知晓天诀必败的夜冥空也不再对时间寄予什么厚望。相反,他倒希望这一路能更长些,长得没有尽头,长得会让人一直就这样走下去。然而事情总会有一个结局,路途也总会有一个终点,而不管人是否愿意。
终于在出谷的第十七个黄昏,夜冥空与宁雪来到了即墨城下。这座对齐国有着特殊意义的城池,这座埋葬多少燕齐烈士的城池,如今却多少有了些沧桑疲倦。遥想当年燕将乐毅带领五国伐齐,一举击溃了这个昔日何其庞大的滨海东帝,三千里阔地竟只剩下莒城与即墨两城为齐而立,或是机缘未尽或是必然巧合,总之燕国终是未能吞下这个东海蛟龙。而现在田齐复国,齐国也不再是昔日的齐国,即墨也不再是昔日的即墨。
“快看,我们到了。”遥遥指着远处黑色朦胧的即墨城,宁雪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夜冥空与宁雪都是第一次深入齐地,也都一直想见见这个有着神兵天降之传说的即墨城。及至走近城墙之下,即墨城才显现了它的真实面貌。因战毁坏的箭楼女墙都没有经过再次修茸,它们是那样明显突兀的暴露在日光之下,饱经风雨的面目之上又添了些古老幽远,褐迹斑斑。
这便是齐国的即墨?
以富庶奢华闻名诸侯的沃美齐国?
曾经雄霸中原不可一世的沧海东帝?
在齐国,究竟发生过了什么,以致于在夜冥空的记忆里,它竟是如此的面目全非。
“打开锦囊吧,看看你的任务是什么?”宁雪的声音依然充满着一种深远恬淡的宁静。
恍惚间夜冥空已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了这个意义非凡的锦囊。“你不要看吗?”夜冥空正打算拆开锦囊,却发现宁雪回避了过去。
“天诀毕竟只是你和若非两人的,而我,只是个辅助者,所以还是不要知道为好。”宁雪说完,便转过身向城门口走去。
只剩下夜冥空一个人,他抽出锦囊中的绸布轻轻展开,笔痕墨迹便一字一字在眼前显现……
得之珍之。
这不是一个任务,因为任务从来不会不明所以。这也不是一个暗语,因为暗语从来不会有如此笔法。这,是一句赠言,同时也是一句劝语。
言而非言做而非做,难道师尊豫庚子已料到了宁雪会劝他放弃天诀!可这又怎么可能,若如此,又何必让自己大费周折出谷返命,那封印天诀也岂不成了一句空假虚话。夜冥空努力回忆着择远轩内师尊说过的每一句话,反复思忖又仔细揣摩,却并没有觉察有何深层暗示或者潜藏隐语。而当时师尊对自己几近偏袒地维护,对若非有失公允的指派,反而令他开始思考,也许这所有的一切从刚一开始便已经有了结果。
因为事实是,宁雪真的劝自己放弃,师尊也真的没有再给自己安排任何实质任务。如果其中一人之意如此尚可算作偶然,那两个人意念一致便足以看作是一种必然。因为人只有对明了而又重要的事情才可以做到不约,而同。
夜冥空终于将布卷折起,抬头后发现宁雪正远远的望着自己,歪着头,扬着眉。应该是刚才自己太沉入了,都忘了时间。
“怎样?”夜冥空走来后,宁雪半惊半静的问到。
“一切都好,任务不难。”
“那就好。”宁雪略微点头略微停顿而后眼角突然一扬,“夜冥空,即墨离东海有多远?”
“东海?”夜冥空不禁一顿,“即墨孤城已算得齐地深处,由此去东海两日足矣。”
“真的?”宁雪竟有种说不出的喜悦,“那等任务完成后,我们去趟东海再回吧!”
“你想去看海?”
“嗯!”宁雪轻声点头。
夜冥空却突然沉默起来,像是在思索什么。“走,我们现在便去东海。”
“啊?现在!”宁雪只期待着能去趟东海,实在不敢有更高的奢望。
夜冥空转身跳上了马车驭坐,“进车!”
“可是……”
“放心,师尊安排的任务完成得了。”夜冥空的话有种不容辩驳的坚定。
“再不上来,我可要自己去了。”夜冥空拿起马鞭,一副整装待发的样子。
宁雪双眼望着夜冥空,心里突然涌起一阵少女得意时的欢乐,想笑却又努力控制着没有笑出。此刻她似乎已经看到了那一望无垠水天相接的海面,那只隔了一层薄纱的距离,只要她伸出手,便可以揭开那层神秘,一切的期待便能触手可及。
宁雪终于低着头快步上了马车,脸上洋溢的喜色早已在心底偷偷绽开。
夜冥空嘴角轻轻一扬,双手一抖缰绳便驾马离去。而那座在等待中孤独着的即墨古城就这样与他们隔肩擦过。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如果你有一段每当想起,微笑就能溢满脸颊的回忆,那你一定觉得那就是昨天。
齐国的富庶繁华果真是经年累积的,纵是曾经萧条惨淡,一旦百业复兴便是又一番升平景象。尤其是在这偏安一隅的齐国东海,这里远离中原的纷纷扰扰,一切都是安然乐居的盛世之景,简直便是一片世间乐土。
夜冥空与宁雪来到了东海之濒一片略显僻静的海岸,不远处便是漂流涌来的蓝色海浪,还有身后那几家客栈的点点灯火。
不论是宁雪还是夜冥空,久居封印谷的他们今天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这如天际般浩瀚邈远的蔚蓝大海。远处的迷雾,近处的海水,都为这自然的绮丽增加了一种神秘美。那海天一线空中荡水水中映天的奇异交融,只需一眼,便能记到永恒。
今天的宁雪直是个小女孩儿一般欢乐无忌,她仿佛已经忘记了身后忘记了自己。夜冥空也一直在一旁默默地陪着,笑着。这一天不论对两人当中的谁,都是极其珍贵又不容遗忘的一天。因为,两人都知道,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是乍然消逝永不再来的一天。而今天,更是突然地降临又突然地泯灭。
将近暮色,宁雪已经平静下来,她坐在廊外的栏杆上,一直望着远处的海与天,沉默不语。夜冥空只当她欣喜了一天,累了。也只好静静的呆坐起来。他知道,在宁雪心中有一片宁静而又深邃的净土,那是一个只容许她自己一个人进入的地方。这份时间这份情意,她都要与内心那个真实的自己一字字诉说,再一段段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