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番外(13)
陆嘉遇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了点头,“嗯。”
“既然睡不着,来谈谈你爹娘?”钟翮将枕头往后靠了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了下来。
这个话题是避不过的,陆嘉遇皱了皱眉,“我爹娘关系很奇怪,之前跟你说的不是戏言。我爹只跟我说过他们相遇在一次猎游里,我娘被他救了,一见钟情,故此我有这么个好名字,‘嘉遇’不知道遇见的是谁。”
“我只记得我小时候我爹有一次受了很重的伤,他在床上躺了两年,自那以后他们关系就不好了。这伤的内情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记得我娘的侧夫带着一个女子将我爹带去了别庄,等到回来的时候,我娘的眼神都慌了。”
钟翮轻轻敲了敲手指,“若是如此,你娘还是爱你爹的。”
不知道这句话戳到了陆嘉遇的什么地方,他像是被撕开了伤口,他咬了咬牙,“她不配。”
钟翮没接话,这件事情的内情像是蒙在雾中,她不便开口评价,只是若是照这么说,周溯不应当下得去手啊,毕竟是这样怨毒的咒术,除非她不知道。
天色泛白的时候,‘陆眠风’忽然睁开了眼睛,他面无表情悄悄避开了躺在一旁的周溯光着脚下了床。
当天光落在他脸上的时候,陆眠风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像是那丝丝缕缕的光线将人魂贴在了他的身上。守在门口的小侍正要开口,他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妻君还在睡,别吵醒她。”
若是有府中的老人在,定然认得出这是‘陆眠风’第一天嫁到周府来的早晨。那时候他在周溯温热的怀抱中醒来,为了不吵醒她悄悄下了床,然后去厨房蒸了一个糖心荷包蛋,还加了糖放在周溯床头,他就那样托着腮坐在床头盯着他的爱人,直到她的眼睫微动。
可是二十年都已经过去了,生者可以死,死者真的可以生吗?
‘陆眠风’压低了声音,“厨房在什么地方?我想给妻君做点东西吃。”
那小侍看着‘陆眠风’的笑,背后不知道怎么一阵发凉,明明是一样的脸,可在冬日下却像是怎么都暖不热的寒冰。
“主君跟我来,我带您去。”小侍止住颤抖,躬身道。
周溯醒来的时候,床头放着一个干净的白瓷碗,里面有一团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食物,可这已经足够她想起这是那一天了。
那个人告诉她,‘陆眠风’重新活过来是没有五感的,他不会感觉到疼痛,也尝不出味道,所以他再也做不好一个荷包蛋。
但这不重要,她坐了起来像二十年前一样,“眠风?怎么不多睡会。”
说着端起了那碗荷包蛋,用勺子搅了搅。
‘陆眠风’没有托腮盯着她,而是端端正正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周溯的手忽然顿了顿,那碗荷包蛋没有熟,勺子一碰却流出丝丝缕缕的红色。
她心里一惊,甚至都来不及将碗放下,拉起陆眠风的手看,二十年前他也是第一次做饭,在手腕上烫出了一道深红的印子。
‘陆眠风’感到莫名其妙,可也还是让周溯将他的手看了个遍,什么都没有。周溯松了口气,脊梁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弯了,她不得不躬下身体,将额头抵在‘陆眠风’的手背上,来压住她失而复得的痛感。她侧头露出一双满是风霜的眼睛,“眠风,你不能再这么对我了。”
‘陆眠风’像是听明白了,伸手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低低答应道,“我知道。”
第 11 章
陆嘉遇没睡多久就醒了,门口阿青敲了敲门,“大少爷?钟小姐?”
陆嘉遇动了动,就被钟翮按住了手,“躺着吧,我去。”
他昨夜本身就没怎么睡,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听了钟翮这话连挣扎都显得敷衍,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钟翮起身轻手轻脚开了门,门乍一开,吓了阿青一跳。
“他还睡着,昨晚上没怎么睡好,晚一些叫他。”
阿青讪讪笑了一下,退了一步,“夫人说让您跟少爷一块儿过去说说话,叙叙旧。”
钟翮回头看了看陆嘉遇的背影,关上了房门,“我先过去吧,这样不算失礼。”
阿青颇有些意外,毕竟昨日这人看着还有些畏缩之态,今日不知道怎么总觉得像是变了个人,钟翮没在意这小侍,只是点了点头道谢。
阿青引着人往前走,他自小与陆嘉遇长在一起,与其说是少爷,不如说是弟弟,他按了按手心还是决定多一句嘴,“钟小姐啊,您是第一次来府里,可算是赶到了好时候,前几年夫人这个脾气够大的,前几日重病的主君忽然痊愈了,夫人可能是太高兴了,人都慈祥了许多,但是还是怕夫人又突然为难您,您去了少说些话,千万别问主君生病这事。”
阿青絮絮叨叨,钟翮在后面也听得仔细,绕过一个回廊,钟翮问道:“先前主君病得很重吗?”
阿青叹了口气,“眼见着都救不过来了。”剩下的他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谈。
“到了,夫人和主君就在里面,您自己过去吧。”
拱圆的石门之后两个身影坐在园中,钟翮低声道了谢,“有劳。”
阿青俯身行了礼,然后便转身离开。钟翮抬脚便进了门,‘陆眠风’听到脚步声回了头,见时钟翮,不知怎么像是被吓着了的样子,微微顿了顿,然后转头问周溯:“这是?”
周溯握了握他的手,“是红药的妻君。”
‘陆眠风’皱了皱眉,“红药这么大了么?”
周溯脸色有些白,“你跟我的儿子,自然是要嫁个好的,都是千挑万选过的。”
钟翮在心中冷哼一声,那阮青荇捡到的是谁。
他也不信,‘陆眠风’垂了眼睫,冷声道,“你骗我。”
周溯心里着急,单膝跪了下来,近乎将‘陆眠风’抱在了怀里,“眠风,你信我。”
‘陆眠风’似是不忍,沉默半晌伸手落在了周溯脖子上,然后摇了摇头。钟翮看见‘陆眠风’的手指闪过一道红光,过了一会儿周溯站了起来,她脖子上果不其然多了一道不明显的血痕。可‘陆眠风’却像是缓过来了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与她笑一笑。
周溯见此,温和着眉眼道,“你也坐吧。”
钟翮收敛了眉眼,“谢过父亲母亲。”
‘陆眠风’始终有些怕她,只是坐在原处笑,钟翮也不在意,只是规规矩矩跟周溯聊些家常。
忽然远处传来杂乱地脚步声,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撞了进来,“夫人!东厢那边起火了!”
周溯心中一惊,‘陆眠风’也站了起来,他身子都有些不稳,抓紧了周溯的胳膊,“嘉遇,嘉遇还在。”
周溯什么都来不及想,拔腿就往东厢跑。
陆嘉遇站在滚滚浓烟之后面对着那破败的院子面无表情,他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远处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他轻轻笑了笑,然后转身回了屋子,他是个小瞎子,瞎子就应该呆在黑暗里。
他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一个人,一双手牢牢扣住了陆嘉遇的手腕,他脸上空白了一瞬间。
钟翮的声音贴着鬓角传来,“你知道么?用鬼火的人,手上会有硫磺的痕迹。”
说罢,钟翮的指腹抹过陆嘉遇的手指,她轻轻吹了一下自己手心黄色的粉末,然后顺势将陆嘉遇扣在怀里,十分亲密。
陆嘉遇低头笑了,他没有挣脱开钟翮的怀抱,“我现在看不见,钟翮,你当心些。”
钟翮慢里斯条为他拍干净手上的硫磺,笑道:“那是自然,你这话听得我心惊胆战。”
陆嘉遇轻轻抬了抬头,他无神的双眼正对着面前浓烟滚滚的大火,“苍梧山少主,你该不会要拦我吧。”
一时间两人之间的气息都像是凝固住了,陆嘉遇感觉到身后贴着的那一俱躯体突然冷了下来,丝丝缕缕地寒气似乎要穿过他单薄的衣衫捅进他的内脏来。
片刻钟翮低低地笑了,然后松开了陆嘉遇,方才那命悬一线的感觉如同一梦,“我拦你做什么?杀人偿命,天道轮回,在理。”
陆嘉遇偏了偏头,“没想到少主也讲道义。”
钟翮与他并肩,“人之常情罢了,你寻我来,不过是为了控制住你那双阴阳眼罢了,你倒是胆子大。”
陆嘉遇偏了偏头,“我还以为能多瞒一些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