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烛夜游+番外(101)
属于禹门的灵母神已经泯灭,她的神像中再无半点神格。
瘟鬼来自炼狱,他们想要她。顾徐行背后徒然生冷,炼狱啊……六百年前生灵涂炭的元凶。
火光电石之间,顾徐行忽然就明白了,这场瘟疫除了带走死魂之外,为的就是要将她引出来。
她的目光扫过四个形容枯槁的孩子,随后停在了步非烟身上。
他们是被她连累了。
顾徐行站起身来,伸手按了按步非烟的脑袋。
“师父要出城两天,你好好守着师姐们。”
她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人却坦然了下来。
门外果然站满了瘟鬼,顾徐行站在门口,背对着步非烟,“带路吧。”
能看到瘟鬼的人,只剩下步非烟一个人。
日出之时,第一个发现灵母像的人用嚎哭将奄奄一息的城叫醒了。
他们惊慌失措,嚎啕大哭,甚至还有病人撞柱而亡。恐慌原来是比瘟疫更可怕的东西,那天的阳光很温和,照在人身上却冷得像铁。
来布药的人只剩下了步非烟,她捧着盛好的药碗走向绝望的人群。
似乎这群人因为他的到来而短暂的忘记了灵母像倒塌的恐慌,而寂静只有一瞬,很快这些人脸上出现了更深的惊恐。
瘟鬼连成一片跟在她身后,像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她是来救这些人的命的,但她在那些人眼里却更像死神。
有孩子看着她嚎啕大哭,有老人将狗血向她徒劳无功地泼了过去。
她一动不动,瘟鬼也一动不动。腥臭的狗血淋了步非烟一身一头,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手上比划得眼花缭乱却没人能看懂。
她要是能开口就好了,可惜这扇门早早得被上天关上。
除了寸步不让,她什么都做不了。
炼狱化成的男子又出现了,他瞧着比之前瘦了更多,颧骨因为瘦弱而凸起,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道,“你说实话,你们是不是来屠城的?”
更多的人加入了质问,你们云家是不是打算牺牲我们了?
步非烟几乎被这些密不透风的话语淹死。身后站着的瘟鬼对这一群绵羊一般的人虎视眈眈,师父……师父也不在身后。
你们是不是打算将我们困死,然后就不会再传染了?
那些质问越来越离谱,甚至有人问,这病是不是你们放出来的!这是用我们试药啊!那人坐在地上开始绝望大哭。
步非烟不能说话,她被绝望的人群逼进了墙角。
最先开口的瘦弱的男子上前抢过她手中的药碗高高举起,他已经被瘟疫折磨地神情恍惚了,“你怎么不说话,你证明给我们看啊!若是我喝了你们的药痊愈了,你就不用证明了,仙君,你不是云家的弟子吗?你们不是医者仁心,救苦度厄吗?你救我啊!”
步非烟几乎被推得靠在了墙上,在此之前她从未觉得家训是这样让人窒息的东西。
医者仁心,救苦度厄八个字如同藤蔓一般将她的胸腔缠住。
她看着那双绝望的眼睛忽然察觉出不对来,命运如洪钟一般响起,那人将药一饮而尽。
他对着步非烟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他的生命走到了结尾,整个人像是融化一般瘫软了下来,当着步非烟的面成了一滩血水。
最后只留下一颗森森的眼珠子,躺在血泊中死不瞑目。
站在身后饥饿的瘟鬼们动了,他们将那个残魂拘走。在众目睽睽中。
是的,从这一刻开始,所有人都能够看到瘟鬼了。
站在最中央的步非烟像个领头的傀儡,她引狼入室将恶魔放了出来。
稀薄的信任消失得无影无踪。
愤怒先一步压过了恐惧,人们将药坛打翻,将步非烟打了个半死,曾经从她手里接过药碗的拳头雨点一般落在她身上。
顾徐行的阵挡的是瘟鬼恶魔,但要进来的是人。
云家的弟子被从病榻上拉起来,然后丢进了漆黑的屋子里。
师姐们的咳嗽声混成一片,步非烟蜷缩成一团,试图用自己的双臂抵抗四周的黑暗。
她太安静,所以没人发现她的恐惧。
这一切,顾徐行都不知道。
炼狱的大封还没解开,他们的踪迹有迹可循。但这点微末的印迹,更像是一个陷阱,顾徐行与炼狱缠斗,被困在了城郊。
她疲惫地想,这样也好,正好给步非烟他们争取下来治疗瘟疫的时间,她从不低估自己,她能够拖住炼狱至少七天。
但瘟疫本来就该痊愈了,不是吗?
瘟鬼站在了灵母相的位置上,像一尊伪神,皮囊开口,“来做个交易吧,用健康的血肉来换吧,来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黑暗中,一只瘟鬼站在了步非烟面前,他手掌中是一面镜子,镜子里是血淋淋勉力支撑的顾徐行。
“来做个交易吧,用你,来换你师尊活下来的机会。”
第 91 章
瘟鬼手中的镜子在暗夜中成了唯一的光源,将步非烟的脸照得苍白。能看见的人不只是步非烟,四个师姐也看见了。
咳嗽的声音都寂静下来,瘟鬼不着急,他耐心地等着步非烟做决定,云岑她们也在等。
步非烟盯着镜子中满身血迹的人万分专注,像是怕漏看一刻顾徐行就不动了似的。
寂静的黑暗中似乎有一团看不清的雾气棉花一般将空间侵占,云岑岌岌可危的内府如同被人攥住。
片刻过去,步非烟抬起脸看向瘟鬼摇了摇头。
不。
瘟鬼脸上势在必得的喜悦出现了裂缝,“你确定吗?”
随着这句话,镜子中顾徐行身上的血色又浓重了一层。
步非烟轻轻一颤,咬着牙又摇了摇头。
不。
瘟鬼脸上的笑全然收了起来,“仙君真是铁石心肠,不顾你师父,更不顾这城里这么多条人命,也不顾你这些师姐的命。”
他的声音平淡至极却又充满蛊惑。
“可以了。”云翳出言打断,抬眼看向瘟鬼,“我来,用我的命换前辈的命。”
步非烟似乎受到了什么惊吓,她猛地站了起来,挡在了云翳身前,然后用力比划着,不要。
云翳其实对这个乖巧的师妹很有好感,她以为步非烟是害怕。云翳伸手摸了摸步非烟的头顶,“没事,师妹你记着,我们云家人是为了济世而生的,殉道不算什么。”
可步非烟却更加激动了,她急得开口张合,却没有半点声音,手中比划都有了虚影,可是云翳他们看不明白。
步非烟急得几乎眼中冒火。
顾徐行精彩绝艳,唯独对徒弟心软,她只想着让步非烟好好长大,功成名就不必挂怀。术法修为步非烟平平常常,顾徐行也不介意,毕竟她觉着自己的命还长,让步非烟横着在人间走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只有一件事她放心不下,那就是这孩子性情有些执拗,容易为世情所累。按理来讲她这样的性子应当是云家主最喜欢的,她会是乱世中合格的医修,以身饲虎永垂不朽的那种。
但顾徐行不愿意。
顾徐行从小对步非烟耳提面命,步非烟不负所望,记得很清楚。
不要为了任何一个人牺牲自己,哪怕是师父。
步非烟的脑袋里空空荡荡,只装得下顾徐行一个人,剩下的人情世故都不在她能够思考的范围内。
师父不让她做是因为师父不需要依靠他人的牺牲来苟延残喘,这样轻易的因为威胁而屈膝妥协有辱顾徐行。
这么一长段话云翳没能看明白。
她蹙了蹙眉,有些不解,“非烟,那是你师尊。”
就在这么个当口,瘟鬼冷笑了一声,“你们还不配替她。”
云初性子暴躁一些,当即就开了口,“你说什么?”
瘟鬼怜悯的看着她,“你的父亲是北绝吗?你们医谷除了西绝门下还有些名气,便是嫡出弟子有什么能耐吗?”
“只知西绝,不知医谷这话难道是空穴来风?”
云初还想说什么,瘟鬼却没了耐心,他冷眼看着命不久矣的几人,“怪不得西绝说你们不成器,不堪大用。”
云翳的眼瞳骤然放大,却没说出话来。
瘟鬼收起了镜子,“仙人既然不愿意,那我们只好强人所难了。”
云翳低哑着嗓子开口道,“你们要干什么?”
瘟鬼退后一步藏进黑暗中,“明天就知道了。”
没了光源步非烟便又靠回了角落里,云翳整夜未眠,她细细梳理着与步非烟他们相处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