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归我宠(88)
谢飞然摇头自嘲道:“不过也罢,我正好不必给这些人发放军饷,远离庙堂,忘情山水,乐得清静。皇上再放心也没有了。”
“更何况……”他微微叹了口气,“我父母家人,都在京城。”
谢飞然语速很慢,声线又温温敦敦的,聊起这些生杀予夺、刀光剑影,依旧只似闲话家常一般,淡如秋风扫落叶。
“孟姑娘,”他见思影始终默然,道:“你呢?”
听他终于说出了这个“孟”字,思影心中飘过一阵如释重负的轻快,他记得孟家,他也认她这个人。她不确定他是否还承认琴酒纪绅等所谓“与孟家是世交故旧”这样的关系,但不论怎样,他一定是知根知底的人……那么,她不必再多费唇舌,可以直接进入正题了。
“我需要谢将军的帮助。”思影道。
其实,谢飞然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温吞敦厚气质,很容易感染人。
思影在向他叙述自己的经历和诉求的时候,自己都感觉讲得絮絮叨叨,啰嗦得不像平时的自己。
可能这谢飞然,实在让人感觉温和亲切,毫无距离感,才让她不知不觉说了很多话?
思影不是没有和朝廷大员打过交道。交谈时,她见过这些人下意识流露出的各种狡诈的微妙表情——比如马仁,目光闪烁时,一对小眼珠滴溜溜的转;沉稳型的似宋书洪,虽习惯低眉敛目,眼神偶尔不经意放出一道精光,露出狼一般诡异的锋芒……
但谢飞然不是这样。
他听得很认真,眼神也很纯粹,思影一点儿也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但那种“看不出”,却不是深不可测、让人难以捉摸的、心机深重的感觉,就真正是那种宛如孩童一般,仅仅是安静的、认真的在倾听。
谢飞然听毕了,良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思影,”他叹道,“倘若我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应该十四岁了。”
思影心中一动,他唤她“思影”,省却了此前加在后面的“姑娘”二字,这自然意味着亲近。莫非是自己这一番剖白倾诉,令他彻底松懈了心防,也进一步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她遂点头,“是的。”
谢飞然语重心长道:“从你祖父护国公算起,到你,已经是第三代人了。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不如,让它终止在上一辈吧。”
思影目光微沉,“是琴酒让将军这般说的?”
谢飞然迂缓的摇了下头,“这是我,个人的看法。”
他圆融净白的面容带了几分局促,他似乎不善言辞,说起话来总是滞钝温吞,加上他双手习惯性垂在身前对搓对捻,愈发瞧起来不安且唯唯诺诺,一副“真的很为难”、“实在没有办法”的无措模样。
思影平日在朝中见到的这等品阶的官员,大都是高深莫测、能说会道的家伙们;忽然面对谢飞然这样的,一时无从准备,竟不知如何下手。
谢飞然继续道:“这件事,你就算做了,就算做成了,对你也不见得好,你能得到什么呢?怕只会陷入危险吧。”
思影眸色冷了几分,“谢将军,是自己怕危险吧。”
“这本就是一件危险的事,为何非做不可呢?”
他委婉的推却着,眼神却依旧善意满满,仿佛是在真心替她着想。即便是这样各执己见的聊话,他姿态依然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几近卑微,完全不会让她感觉压力或心生警惕。
难怪大家都喜欢他。
但不管怎么样,拒绝就是拒绝。
思影试图从他诚挚的眼眸里找出些许不单纯的成分,但最终没有找到。
“我不想把谢将军当外人,”思影道,“我也不介意和谢将军说实话——我一路走到今日,很是不易,也无路可退。”
“怎会无路可退?”谢飞然露出不解的表情,“悬崖勒马,是为大智……”
“谢将军不要试图说服我,”思影打断他,“此事我一定会做,谢将军,你也必须帮我。”
“必须?”谢飞然笑了,像是听到一件饶有趣味的乐事。思影自然明白他笑什么,然而他笑得友善,思影完全看不到那笑容中的讥诮和嘲讽,也无法为此不自在或不愉快。
思影道:“此事,谢将军责无旁贷。”
谢飞然问:“为何责无旁贷?”
思影嘴唇抿得紧紧的,微仰着下颌,盯视他。
谢飞然其实生得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加上身姿伟岸……大约他年轻未发福时,也当是丰神俊朗。思影听琴酒偶尔讲起谢飞然的往事,说他也曾有过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峥嵘岁月,或许因为这些年不甚太平的经历,曾经的铮铮少年才变成了如今佛一样的男子……
如今的谢飞然,大约只想安度余生,不愿招惹任何是非;何况他方才还说过,他京中还有父母家人。
父母家人……
谁还没个父母家人呢?
思影霍然变色,冷声道:“谢飞然,我爹救过你的命!”
第75章
她素来就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容,此刻含嗔带怒, 眉梢眼角似挂了一串寒冰, 凛冽如霜雪。
谢飞然明显一愣, 不禁愕然看着她。
“都说谢将军是重情重义之人,如今看来,根本名不符其实!”
谢飞然缓缓的苦笑,摇了摇头。他虽然诧异她的冲动言语,却并未激动或急于辩解, 一讷一笑间,俨然还是那个温纯敦厚的佛系男子。
须臾,他长叹道:“倘若你爹还在,他也不会同意你这般意气用事。”
“那是自然, ”思影冷然道, “倘若我爹在, 我何须如此?”
谢飞然本就不是能言善辩的人,被思影一反呛, 便有些语塞, 看起来讷讷不知所措。
“思影,”半晌,他语重心长道:“你小小年纪, 背负这样沉重的负担……你难道不想,如寻常姑娘家一般,过自己的人生么?”
“这就是我的人生,”思影咬着牙坚决道, “这就是我的命。”
谢飞然默然注视她良久,眼中有类似痛惜的情绪涌动……最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你似乎,只是外表像你父亲;性子,一点也不像。”
思影倔强道:“我像我娘!”
她话语中带了几分赌气。她母亲性情暴躁,喜怒无常,她并不喜欢这样的性子,自然也不愿与之相似。母亲虽然一生都在怀念父亲,画了无数父亲的画像,却从来不说他是一个怎样的人,而那些画像,也统统锁在箱底不许任何人看。
直到母亲去世,思影将几大箱子旧物留在凉州老宅,只身来到京城。离开时,她连打开那些箱子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她忽然觉得,她甚至也不像她的母亲,母亲再是暴躁易怒,却也不至于如她这般冷漠无情意。
“我对令堂了解不多。”谢飞然感慨道,“不过……在我看来,你这性子,更像隔代遗传,随了你祖父。”
思影不太同意他的话。身体发肤乃胎中带来不假;至于秉性气质,很大程度为后天所养,哪能简单下定论,说像谁不像谁呢?
但她没有反驳,她甚至不置可否。这些本和她骨血相连的人,早已烟消云散,曾经相依为命的母亲,感情也不过如此;而父亲和祖父,她更连见也不曾见过,肖似与否,又有何意义?
谢飞然沉吟须臾,又道:“我这次回来,听人说了,姑娘和太子殿下的关系。”
思影有些诧异,倒不是因为介意谢飞然知道——她和之恩这点事,在宫里本也人尽皆知,早就不是秘密。只是他突兀的提起,她一时不知其意,不由心生戒备,谨慎的盯着他。
“我原以为,姑娘心中充满恨,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思影不屑,“是因为我和太子在一起,所以谢将军得出这样的结论么?”
“不完全是,”谢飞然道,“方才我与姑娘聊到了姑娘的母亲、父亲,还有祖父,都是姑娘至亲的人,可姑娘的反应……十分无谓,甚至不以为然;但提到太子殿下时,姑娘的神色,便完全不同。”
“……”思影不可思议的瞪着他,“有……有么?”
谢飞然不置可否,含笑道:“看来姑娘唯一在意的人,是太子殿下。”
思影沉吟片晌,“谢将军既知我身世,为何不认为我接近太子,是别有居心?”
谢飞然笑道:“我承认,我此前确实这样想过,但现在见到姑娘,我觉得,是我小人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