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归我宠(84)
多么神奇的时点……
思影的三法司之路,在收揽宋书洪和马仁的过程中,一路高歌猛进,结结实实的卡在了都察院御史葛才德那里;而葛才德,是一个仅凭她自己的力量,绝对扭不开的死结。
但偏在这时,谢飞然要回京。
不管出自什么样的情由,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无论是纪绅还是他琴酒,都很难不有所联想。
对护国公一案而言,谢飞然回京,必是契机。
幸好思影对此一无所知,否则,他真不知她能否经受纪绅疑神疑鬼的试探。
但,宋书洪又是怎么回事呢?
他凭什么,也去试探她呢?
第71章
琴酒忽然有了答案。
他脑子里千丝万缕的头绪,如散落四方的碎玉, 被一条清晰有力的线索串联起来。
一切都变得清晰, 他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
这一场战斗, 她已经赢定了,今后所有的一切,必然会朝着对她有利的方向加速度发展,而他的使命也毫无意义了。可从头至尾,他到底帮到了她什么呢?他用力的想, 绞尽脑汁的思考,然而,他只发现自己的渺小可笑,他倾尽全力, 拼了性命, 可从现下来看, 她获得的所有进展,可能完全跟他无关。
她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他。
他算什么?他在这里面到底算什么?这前前后后到底怎么回事, 他还不清楚么?看着她如今近在眼前的胜利, 他甚至都不知该欣慰还是该悲哀。
他何必痴心妄想,何必对她一时心软施舍的关怀想入非非。他起初以为,自己那一星半点的期待, 尽管遥不可及,总归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希望的,他也愿意为这一点点的希望,赴汤蹈火, 出生入死……
琴酒闭上眼,只觉得一颗头颅如负巨石一般又沉又重,痛不欲生。
“如你所知,谢飞然……是你家故旧……”
他艰难开启干裂的嘴唇,吃力道:“你父亲救过他的命……他与纪绅、葛才德都相熟……”
她低垂眼眸沉默良久,半晌才说话:“为何不早说?”
他阖眼摇头,胸膛微微起伏,“不想说……”
思影没有再问下去。他无精打采的样子让她有些不安,她已经听出他语无伦次间濒临崩溃的情绪,她不忍追问,却又心有不甘,只得默然望着他,努力的试着将他支离破碎的话语拼凑成完整的逻辑。
半晌,他眼皮撑开一条缝,“我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如今这样,更是什么也做不了了。”
她叹道:“不要说这些赌气的话,没有你,我才是什么都做不了。”
他明显愣了一下,睁大眼睛盯着她。思影记得他从前总是故作神秘,高深莫测,唯独那双眼睛璀璨明亮,盛满灿若星河的光华……如今历尽摧折,她看他时,他总是倦倦的阖着眼,偶尔睁开,也只能窥见寂然的黯淡……
而刚才,她确定她又看见了那些光。
他望了她一会儿,眼睫又重新低垂下去,乌睫覆在眼睑上颤动不已……可能在琴酒心目中,她并不是一个懂得他、理解他的人;但其实,他们都一样,在漫漫苦难中负重前行,前途未卜,生死难料;她一路走来受他几多襄助,也渐渐生出默契……
她怎么会不懂呢?
只是现在,她无心细想、也无暇细说这些事情。
“我要见谢飞然。”她道。
他轻轻颔首,一点也没有惊讶,“他会回京城的。你不要激动,寻得机会见到他,慢慢与他说……便是了。”
她俯低身子,“那你没有……要提醒我注意的事么?”
他倦怠的摇头,“没有了。”
思影还想再问,却听见门外又传来敲门声,思影不得不起身开门,这一次是两位太医,拎进来一大桶散着浓烈气味的药膏,说要给琴酒换药。
太医道:“请姑娘回避。”
思影拧着眉头道:“你们什么意思?”
太医愕然片晌,支支吾吾道:“……换药……须得宽衣……”
“不是早上刚换过药么?”
俩太医互相看了一眼,“……那会儿天没亮,算不得早上,顶多……算昨儿个半夜……”
思影有点不耐烦,“那也才多久,哪有不到半天就换药的?”
“罢了……”琴酒哑着声音挤出两个字,思影转头看他,他极其轻微的摇了下头,道:“是太子的安排,催你赶紧回去。”
思影心下纠结,“可是你……”
他没再说话,目光转而盯向案头上残留的半碗水,思影会意,忙捧了来再喂他喝了两口,他低垂的乌睫颤动不止,却又露出几分心满意足的表情。待思影放下杯子,他忽然道——
“别忘记你说过的话。”
思影有些诧异,本能的点头“嗯”了一声。然而来不及细想,太医已一遍遍催促她离开,她不得不站起身来,慢慢向门边走……
走出数步,她忽地回头,“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你指的是哪一句?”
琴酒远远的、定定的看着她,他没有再出声,只微微动了一个口型。思影知道他不是一个表情丰富的人,平日正常说话时嘴唇都不怎么动……她一开始觉得奇怪,后来竟也习惯了,不但如此,她甚至能够从他小幅微动的口型,看出他在说什么。
她辨得他在说:“带、我、离、开。”
思影心脏猛地抽了一下,然而,几乎是下意识的,却飞快的点了头……
……
思影走出庑房大门时,习惯性的仰头观天色,扑面而来的日光铺天盖地倾泻下来,如千万根锐利芒刺,扎在身上、脸上,痒痒的刺痛。
她一时睁不开眼,很是花了点时间来适应这骤然而至的光明。
日光的尽头,之恩逆光而站的身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思影朝他走过去。
离得近了,她看见他鼻尖渗出一层细汗,额前的细小松软的碎发被正午的太阳晒得干燥飞起。和从前任何时候一样,他一见到她便笑了,笑得如朝露晨风,清新且一尘不染,仿佛这浊世的罪恶苦难、欲望贪婪,都无法污染他的洁净和纯粹。
可这世间,能有几个这样的人呢?
绝大多数的,都和她、和琴酒一样,在污浊现世中负重前行,诚实的人被迫说谎,正直的人被迫弯腰,直言者被迫噤声,痴情人变得薄情冷漠,理想主义者梦碎当场……那么多那么多人,到最后,都不得不将最初那份对光明和清朗的向往,永远压抑在心底最深处……
哪有什么凛然如初的风骨,偶尔见到的,不过是岁月静好,无需为现实摧眉折腰罢了。
之恩见思影神色惆怅,忙上前携过她的手。思影勉强回了神,侧目看了他一眼,道:“怎么等在这里,不用上早朝?”
之恩愣了一下,“已经正午了。”
“……”思影眯着眼望了望天色,默然无语。
“琴酒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思影答得无精打采,“跟尸体差不多。”
之恩愕然望着她。他在门外等了有些时辰,也向几位进进出出的太医打听过,太医们一致称琴酒伤情已经控制住,并无性命之虞,可她为何……他心中困惑,却没敢多问,手上情不自禁加了几分力,愈发握紧了她的手。她有所察觉,回头来沉默的望了他一眼,之恩不太明白那眼神的含义,但令他安心的是——至少,她没有挣脱他。
他迟疑半晌,“那我……多派几位太医去会诊,好不好?”
她略点了下头,“谢了。”
之恩心里酸酸的,脱口道:“你谢什么,又不是给你治病。”
思影眉心一紧,遂又沉默下来。之恩以为她至少会解释、或反驳两句,可她完全没有。
两人沉默的往涤心苑走。思影始终神思恍惚,他们虽然一路携手并行,可他能感觉到她整个心思都不在他身上,他紧扣着她凉浸浸的手掌,像握着一块温凉的玉,这种真实熟悉的触感令他稍觉安稳。
涤心苑几户向阳的门窗挂上了厚实的深色帘布,遮去外面咄咄逼人的热辣阳光,之恩一进到室内,便觉清凉温润,气氛柔和。
只是,一直到一齐用完午膳,思影都没怎么说话;之恩绞尽脑汁的插科打诨,始终无法吸引她的注意。
之恩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么,这种不踏实的感觉让他很是焦虑,心中似憋了一团气,郁结梗阻,不得舒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