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好(32)
不想今日菩萨显灵,真的给他送了三位高人来。
包掌柜合掌朝着虚空拜了几拜,小跑着亲自迎了出去。
包掌柜家里来了三位高人的消息不胫而走,街坊邻居经过包家门口都要放慢脚步,探头探脑往里面瞧,见到包家丫鬟下人就急忙拉住,好奇地打听:“那三位高人长什么样?他们是念经还是做法?”
三位高人长什么样呢?
一个看不出年纪的道士,头戴方方正正华阳巾,身穿宽宽大大青道袍,白净面皮,三缕黑须,走路不紧不慢,说话柔声细语,很有点仙风道骨的意思。
一个是个年轻的仙姑,一袭纯白连帽斗篷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头发稍都不露,虽说已经入了秋,但暑气仍未散尽,除了一早一晚,其他时间加件单衣都嫌热,这位仙姑居然裹得这么严实而不中暑,可见高人已经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水火不侵,寒暑不惧。
至于第三位,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端茶的丫鬟特意找借口进去两三回,使劲瞧了又瞧,看了又看,愣是没看出这一位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觉得一团花里胡哨,看多了眼晕头疼还有点恶心。人们猜测,这位高人已经“功力外漏”,在周身形成了一个保护壳,阻止凡人洞察天机,于是满怀敬畏地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龟仙人”。
据说,这三位高人在方家前后左右查看了一番,决定当天晚上开坛做法,转天就能将小宝找回来。
人们纷纷传说这些高人必是会“追魂术”、“缩地术”等等等等。
在包家特意安排的房间里,周游扯扯身上五颜六色层层叠叠的布条,觉得自己像山林里最绚烂的一只大锦鸡。
他看看宽袍大袖的萧景佑,又看看解下斗篷一身轻松的李拂,哀怨地道:“为什么你们都穿那么少,我要裹这么多?”
又摸摸脸上五光十色的颜料,“穿成这样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把脸给抹了?”
萧景佑拈着胡须喝茶,一本正经地道,“京城人见多识广,道士仙姑都稀松平常,不太容易引起人们的注意。你这样异域巫医的装扮,再加上我们两个的衬托,必定能一鸣惊人,到时不用我们去找门路,国舅府自会派人来找我们。”
周游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明白,“那炼丹的老道已经被抓了,丢的孩子也都找回来了,我们还去国舅府干嘛?难不成真要帮国舅解决传宗接代的问题?”
萧景佑穿了道袍之后似乎真的有了济世爱民之心,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虽然风木被抓,但若国舅无后的难题不解决,必然还会冒出什么火木水木来兴风作浪。即便没有这些风浪,国舅不停纳妾,白白蹉跎了那么多年轻女子的芳华,说不定还拆散了几对野鸳鸯,想想也是很可怜啊。”
周游一脸服气地竖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常听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您这鬼关门前转一圈回来,何止善心,我看都有了佛性了,再修炼一两年,说不定将来就是一位大德高僧……”
他正口若悬河胡说八道,忽然觉得后颈一凉,本能地一缩脖子,眼角余光瞟见李拂面无表情地站在他后面,两只又黑又深的眼睛幽幽地冒着寒光。
周游连忙捂住嘴,陪着笑道:“口误、口误,公主殿下您饿了吗,我去看看饭做好了没……”
说着蹭到门口,拉开门,一溜烟逃了。
第28章
那日萧景佑醒来,活判官又给他细细检查了一番,最后下了四个字的论断:“听天由命。”
面对李拂和叶悬的两团怒火,活判官委屈巴巴地解释:“以我这么多年积累的医术和经验来看,他这个人死三回都不嫌多了。他现在体内有两种剧毒和一种猛药,三方势力互相牵扯,恰到好处地形成了一个制衡的局面,但这局面能维持多久,完全看他的命。说不定哪天多吃两口饭,多走几步路,甚至心情稍微那么荡漾了一下,就破坏了这个平衡,若是药力占了上风那还则罢了,若是两种剧毒其中之一占了上风……”
活判官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李拂眼里像是着了两把火一样,连旁边人形冰块一样的叶悬都有点承受不住。
萧景佑事不关己地靠在床头,手指轻轻敲着软缎绣花的被面,面色平和,闭着眼睛听活判官说完,微微笑了笑,道:“神医的意思我懂了。”
活判官赶紧往床边靠了靠,偷眼瞟瞟李拂,小心地问:“你懂了?那你说说?”
显而易见他是很怕李拂,叶悬在旁心中奇怪。他能肯定活判官与李拂是第一次见面,就算活判官与李拂的祖母,那位前朝公主有过什么纠葛,甚至做过什么亏心事,但也不至于对故人的孙女,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怕成这样吧?
叶悬不知道的是,李拂与她的祖母眉眼十分相像,活判官忍不住就把当年对承平公主的又爱又怕移情了一部分到李拂身上。毕竟李拂不是承平,他移过来的爱就少了些,缺失的部分都由怕补上了。
所谓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没有无缘无故的怕。
萧景佑睁开眼睛看看他,微笑道:“前辈是提醒在下,我再活几天也好,几个月也好,都是白赚来的。上天待我不算薄,我也不必怨天尤人,好好把这白赚来的时日过完,也是一种圆满。”
活判官张了张嘴,居然有点接不上话来。他想,自己刚才表达出了这种意思吗?
但偷眼悄悄李拂的怒火似乎熄灭了一些,连忙顺竿爬道:“正是正是。有人活了一百岁,也不过多浪费几斗粮食,你看齐桓公那么有名一个人物,要是建功立业之后立刻就得个暴病死了多好,非要活那么久,老眼昏花病病歪歪,最后饿死还没人收尸。所以说人活得太久未必就是好事。”
他顶着个鹤发童颜的寿星脸,嘴里说着与形象完全不符的话,自己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叶悬嘴角抽了抽,非常后悔把他带来给萧景佑看病,甚至后悔当年在皇后面前极力保他,让他“多浪费了几斗粮食”。
萧景佑却对活判官的歪理邪说推崇备至,两人言语投机,聊得很开心,最后活判官说:“我虽然不能给你治病,但可以教你一套凝神定气的心法,延年益寿不敢说,减轻痛苦还是可以做到的。”
于是把李拂和叶悬都赶出去,门口偷听的叶沉和周游也被踢到了楼下。活判官关起门来,和萧景佑在里面嘀嘀咕咕了一个多时辰。
周游在楼下眯着眼睛道:“家传万卷书,真传一张纸。什么狗屁心法要说这么久啊?”
李拂也犹疑地望着楼上紧闭的房门。师傅当年教她内功心法时不过短短几句话,一炷香的时间讲解完,她记熟之后每日参照心法修炼内功,隔一段时间自己便能参悟到一些新的要领。内功心法的口诀都一样,但每个人修炼的结果却是千差万别,根源就在于中途的“悟”。这就是所谓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叶悬也有些担心。活判官此人心性不定,连皇帝都敢拿来做实验,谁知道他会不会对萧景佑动歪心思?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站起身道:“我去看看。”
但他还没上楼,房里的两人就说说笑笑地出来了。
萧景佑看起来精神不错,脸上也比刚醒来时多了些血色。不知道他跟活判官说了什么,活判官连连点头,不住地说:“好好好,就是这样。”
两人来到楼下,李拂几人早已站起身来。
活判官站在萧景佑身后,探出头来笑眯眯地对李拂道:“孙女,你选夫君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日后若你们有机会成婚,记得请祖父我去喝杯喜酒。”
李拂虽然心性纯良,但被他一回两回地占便宜也忍不了,冷冷道:“我祖父死了很久了。”
活判官也不敢说什么,嘿嘿笑了两声。
叶悬派人将活判官送回药圃,临出门时,那老头儿又不怕死地对李拂道:“孙女,将来你守寡的时候要是没事做,就来找祖父,我传你医术……”
李拂一脚踢出,一只黄杨木雕花圈椅“呼”地朝活判官砸来,老头儿一捂脑袋,仓皇逃窜出门。
按李拂的想法,一刻都不想再耽搁,立即就要动身回大山。叶悬思忖良久,也赞成李拂的打算。萧景佑现身的事瞒不住皇后和太子,虽然以目前萧景佑的状况,以及皇后和太子的势力来说,萧景佑完全不会对太子构成威胁,但谁知道那母子二人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