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好(31)
活判官立刻像被揪住心头肉一般,连忙道:“放心放心,我一定好好看。”
床边的李拂此时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活判官。她衣不解带地守了三天,形容憔悴,原本巴掌大的小脸仿佛又小了一圈,显得两只眼睛越发的大且黑亮。
活判官正抬脚往床边走,瞧见李拂的长相,突然就僵住了,那张红润润的面皮仿佛风吹水面,荡起层层涟漪,连带着嘴唇都在哆嗦。
他又牵线木偶一样往前行了两步,伸出一只胳膊,像是要去摸李拂的脸却又不敢,手指探出收回,重复了几遍,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
叶悬也被这变故弄得呆了一呆,不明所以地看看活判官,又看看同样一脸茫然的李拂。
活判官呆呆地看着李拂,喃喃道:“承平公主,你,你没死,你还活着,你还是这么年轻漂亮,可是我,我已经老了……”
他似乎突然就苍老了,腰背塌了下去,眼中的亮光也暗淡了几分。
李拂吃了一惊,歪头看着这奇怪的老头儿,“承平公主是我祖母,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祖母的?”
活判官也吃了一惊,他上上下下地来回打量李拂,半晌,苦笑着叹了口气,“是了,公主她死了,我明明知道她死了,你当然不可能是她。你说,你是她孙女?你叫什么名字?”
李拂见他进门时好端端的,一转眼就老态尽显,想必是对祖母挂念很深,便不忍心骗他,坦言道:“我叫李拂。”
活判官念叨了两遍,点点头,表情似乎恢复了平静,“她的后人,都随了她的姓氏,这也是应该的。你们都应该随她的姓氏,以后你有了孩子,也要姓李。”
李拂却道:“我的孩子不一定要姓李,姓萧也很好。”
活判官刚从地上爬起来,正要重新摆出一贯的姿势表情,闻言大吃一惊,“姓萧?为什么要姓萧?”
李拂指了指床上的萧景佑,“我夫君姓萧,孩子当然也可以姓萧。”
活判官飞扑到床边,只看了一眼,便痛心疾首道:“孙女儿啊,你嫁什么人不好,干嘛非选萧家的,还好死不死选了个短命鬼……”
李拂勃然大怒,若非看在他上了年纪,又与祖母是旧相识,早就飞起一脚让他上天了。
叶悬在旁边听着,脸上的表情也变了几变。
他没想到李拂的来头如此复杂,居然是前朝承平公主的后人。但这远没有听到活判官那句“短命鬼”冲击大。
那三个字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让他腿一软,差点效仿活判官也当场跪下。
叶悬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来,沉声问:“你什么意思?”
活判官看看他们两个人的表情,两手一摊,道:“你们就算咬死我,我也只能这么说,这人没几天活头了,不对,应该说,他其实早就该死了。”
李拂忍无可忍就要飞出一脚,叶悬也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想揍人的冲动。
活判官连忙找补道:“我的意思是,他其实早该死,可是不还没死吗?那就说明他命大,一时半刻死不了,但也坚持不了太久。”
“承您吉言。”
萧景佑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27章
崇善街位于京城城西,它算不上京城的主要街道,但却是城中最早的几条老街之一,在这里居住的也都是祖辈扎根在这里的本地人,他们自称为“老京人”。
崇善街街东正中间的位置,有一家酒楼。三层小楼,楼上挂着黑底红字的牌匾,楼下还挑着个布幌子。酒楼有东家兼掌柜一名,厨子和伙计若干名,进门后墙上挂着一溜水牌,上面的菜品不分南北,不分菜系,凡是大家叫得出来的,这里都有。
跟住在这里的人一样,这家酒楼也是老字号,牌匾上和布幌子上都写着三个喜气洋洋的大字——包子记。
虽然没有一个水牌上写着“包子”两字,但每天早中晚,来这里买包子的人都络绎不绝,有时候甚至会排起长队。
不错,包子记最负盛名的就是包子,尤其是薄皮大馅、鲜香多汁的鲜肉大包。这家酒楼最早就是以包子铺起家,经过四五代人勤勤恳恳地蒸包子卖包子,家业逐渐扩大,才有了现在的“包子记”酒楼。
这一代的掌柜叫包大宝,生得白白胖胖一团和气,不管是买一个包子的穷苦人还是叫满一桌南北大菜的大富商,只要进门,包掌柜都是笑脸相迎,一视同仁。他那又白又圆,微微透着粉的笑脸,仿佛就是一个刚出锅的薄皮大馅的鲜肉包,本人就是酒楼行走的活招牌。
但是最近几天,包掌柜却笑不出来了,五官挤成一团,脸色也暗淡了,像是个没有发好的硬面菜包子。连带着包子记上上下下,都低眉敛目,唉声叹气。上门的主顾也跟着叹气。整个酒楼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
几天前,包掌柜的儿子包小宝丢了。全家一起在城里城外找了一圈,恨不得把蚂蚁洞老鼠窝都翻遍了,也没找到,去京兆府报了官,差头也是吃包子记的包子长大的,悄悄跟包掌柜说:这一两个月以来,京城丢了好几个孩子了,都是五六岁、六七岁的男孩,到目前为止一个都没找回来,上面的大人怕传出去闹得人心惶惶,一直压着不让往外说。
包掌柜一听,整个人就像三九天冻在河里的鱼,全身都僵了,浑身的血都冷了。
回来跟老婆一说,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就在包掌柜灰心绝望,就差给儿子买棺材办丧事的时候,这天夜里突然一枚飞镖钉在了卧房的床头,飞镖上还穿了个纸条。
包掌柜噩梦中吓醒,看到飞镖顿时激动了,战战兢兢拔下飞镖,哆哆嗦嗦取下纸条,心里已经滚过诸如“勒索”“赎金”一类的字眼。
这是好事啊,上门要赎金,说明儿子还活着呢!
夫妻俩喜极而泣地打开字条一看,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小宝平安,改天送还”。
包掌柜有点傻眼,啥意思?不要赎金?绑匪突然弃恶从善了?为什么要“改天送还”,还要留着玩几天?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小宝除了能吃,也没有什么别的特别之处,难道绑匪家里饭多吃不了,怕浪费粮食佛祖怪罪,留小宝帮着吃剩饭?
夫妻俩胡乱猜到天亮,一颗心放下一半,悬着一半,不知道这个“改天”啥时候到。
这一天清早,包掌柜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来到酒楼,无论心情好坏,生意还得照常做,包子还得照常卖。这是开门赚钱的生意人的本分。
包掌柜正站在柜台后对着账本发呆,门口一个迎客的伙计走过来,凑近了把手笼在嘴边,低声说:“掌柜的,外边儿来了仨人,说知道小少爷的下落。”
包掌柜一怔,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你说啥?”
伙计又说了一遍,说完补充道:“那仨人衣着打扮挺奇怪的,一个道士,一个仙姑,还有一个看着不男不女,不知道是神婆还是什么。”
包掌柜这时才消化完听到的话,忙不迭道:“快请进来快请进来。”
不管是神婆还是道姑,能把小宝找回来就是他的救命菩萨。这两天他去官府打听过,那些丢了的孩子差不多都找回来了,只差他家小宝。
听说那些丢了的孩子是被一伙武艺高强,穷凶极恶,吃人肉喝人血的江洋大盗给掳去了。官府明察暗访多日,追到千里之外,血战三天三夜,终于制服了那伙贼人,把孩子安然无恙地救了回来。
包掌柜听到这些,全身的血又冷了一遍。
为啥都回来了,只有小宝没回来,难道真被当成包子吃了吗?那封夜半镖书又是怎么回事?不说“改日送还”吗,怎么说话不算话啊?
有心找那些江洋大盗理论理论,却听说贼人都被官兵当场诛杀了。包掌柜是祖传的生意人,趋利避害是深入骨血的本能。他想那些江洋大盗都是十恶不赦之徒,谁要是跟他们有点牵连,官府肯定得严加盘问。他要是把镖书拿出来,人家肯定会说:江洋大盗掳走了那么多孩子,怎么单单只给你家送了镖书报平安?说不清楚?那就衙门走一趟吧。
自古衙门朝南开,少不了得花一大笔钱,对找小宝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帮助,到头来只能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竹篮打水一场空。
包掌柜心里来回琢磨,最后只能咬牙忍了,回来跟老婆烧香磕头,求各路神仙保佑,保佑小宝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并许诺只要小宝平安回来,就在街口搭棚,给穷苦人送三天大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