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禄(8)
男人回了她一个笑容,瞧着倒是异常镇定。
叶箫箫扫了男人一眼,她虽不能用法术,可身手还在这,带着赵轻罗硬闯,起码还有几分把握。可这男人,就完全是个累赘了。
她这眼神一出现,赵轻罗就对她的意思心知肚明。
男人也知晓叶箫箫的心思,神情淡淡,没有过多动作。
叶箫箫不再说话,拿起角落的一根竹竿,又拿了医者遗留下来的刮血的铁片开始削尖竿头做武器。
赵轻罗走到她身边,接过她手中活计。
她手灵巧,作这类手工总是无师自通。叶箫箫见她做的比自己熟稔,便不再推脱。
赵轻罗却在思考。
叶箫箫的法子确实是最稳妥的了,她们也并没有义务将这个人救下来。
但是,真要放弃一条人命吗?
赵轻罗手中速度加快,到最后狠狠削下一片,手上也落了划痕。
“你这是做甚?”叶箫箫惊诧地拉过她的手查看伤口。
赵轻罗看着自动愈合的伤口,又看向床上盘腿坐着的男人,拍了拍叶箫箫的手:“姐,你确实有带一个人逃出去的把握吗?”
叶箫箫一愣,接着点头。
“能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吗?”
“能。”
空间不大,这一段话男人也能听到。
赵轻罗转头向男人开诚布公:“阁下,如今的情形您已清楚了,您若愿意相信我姐姐——”
“那你呢?”两人几乎同时问出。
叶箫箫是急切,男人却像是兴致盎然,还夹着一丝,不信任。
不是不信任她们的能力,而是不信任她们的为人。
这大概是成年人的……职业病?
就在赵轻罗做好好心当成驴肝肺的准备时,却听那人缓缓道:“我信你们。”
赵轻罗一愣,接着被别人信任的责任感油然而生,她朝他承诺似地庄重点头。然后把快要发作的叶箫箫拉到一边,手伸到叶箫箫面前。
划痕已经不见了。
叶箫箫秒懂,合着这小妮子是要牺牲自己当肉盾呢!
她当然知道这人挨几刀也没事,此时头个想到的竟然是为摇光不值。
她一脸高深莫测地看着赵轻罗:可怜你家帝君挖空心思换了你的身子,竟被你如此糟蹋。
自然,站在叶箫箫自己的立场上,她是绝不愿赵轻罗去挨刀的,因此她给出了拒绝的表情。
赵轻罗默默坚持着,不肯松口。
好吧,两个倔驴碰到一起了。
男人看着两人无声的战斗,却沉默了:这姑娘在坚持甚么呢?有所图?可她绝不可能知晓他身份。
更令人惊讶的是,面对死生,他竟然从她身上寻出坦然的味道。若说他方才一直安之若素,那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练就的本领,可这个十六七岁的闺阁女子又是哪来的气度?
赵轻罗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她舍己为人的勇气,来自那个国家那个民族五千年的文化沉淀。
在这个没有儒家思想的世界,仁的光辉正在无限放大。
那些舍生取义民族脊梁的事迹,是刻在赵轻罗骨子里的。而她只不过做出了与千千万万个前辈相同的选择。
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就在此时,窗外一声枯枝断裂响声。
他们要来了。
赵轻罗神色一变,不及叶箫箫反应,将尖枪塞给她,又拉起那人,二话没说踢开门,将两人率先推了出去,自己则选择殿后。
但其实,想象中的恶战并未到来。
因为当叶箫箫放倒第一个人时,不远处突然火光冲天,一队人马正在迅速赶来。
赵轻罗看着高举的旗帜上飘扬的“叶”字,松了一口气。
救兵来了。
而当叶箫箫看见从乌泱泱铁甲中被众人簇拥着走出的华服女人时,心中咯噔一下,接着扔下手中竹竿。
那男人看着面上却带出一丝了然的笑。他在京中就时有耳闻:荆州叶氏,家有悍妻。他观叶箫箫反应,再看贵妇人面带愠色,不动声色地隐到一旁。
他并没有掺和别人家事的打算。
场上混乱,没有人注意到站在角落的男人。
局势很快被控制,十三名歹徒惨叫着被拉了下去。
叶夫人长相与叶小姐六成相似,此时一双凤目极具攻击性地落在叶箫箫身上,略顿了几秒才发问:“闹够没?”
赵轻罗这才发现,麻烦好像将将登场。
叶箫箫与她的母亲并不亲密,但甚是了解她,她母亲虽从没关心她的生活起居,但该让嬷嬷教的规矩却一样没落下。
她母亲讲规矩,重女德。
而今日惹了那帮歹徒,夜不归府,绝对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她从不会过问你发生了甚么,歹徒找上你就说明是你行为不检点,谁让你一个闺阁小姐要往城郊跑!
叶箫箫估计的一点没错。
叶夫人现下虽面上不显,实则痛心疾首。她这个女儿从小没养在身边,竟变得如此没规矩。方才若不是她房中的大丫头月牙来找她说明了事迹,今日不知道要酿成甚么大错。在路上月牙更是说了女儿平常如何把一个小丫头宠得无法无天,那丫头如何整日带着女儿到处疯玩。
添油加醋几分她不知道,但空穴绝对传不出风。
她今日倒要看看,这赵轻罗究竟是个甚么人物!
叶箫箫抿抿嘴唇,准备跪下认错。
她其实憋屈得狠,奈何叶小姐此人决计做不出忤逆母亲的事。此时她不先认错,待会又要旁生枝节。
叶夫人却把她拦住,目光锁定赵轻罗,寒声道:“轻罗,过来跪下吧。”
叶箫箫惊愕地看向叶夫人,若是她要处罚赵轻罗,她不能阻拦啊。
赵轻罗也是一怔。
待看到月牙从叶夫人身后探出头来,嘴角还带着嘲讽的笑容时,她顿时懂了几分。
今日的无妄之灾经了月牙的巧嘴,怕都是要归根在她身上了。
罢了,本就是她多事,是她的错,当跪。
她一撩裙摆,跪了下来。
隐在暗处的男人冷冷看着,取出袖中一枚腰牌,在场中细察各自神色。
“你可知错?”叶夫人端坐在下人搬来的太师椅上。
叶箫箫焦急地看向赵轻罗,只见这人不卑不亢道:“我认错。”
“何错?”
“带着小姐来到城郊,差点让小姐遇险。”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那你说说,你们为何遇险?为何偏偏是你们遇险?”
赵轻罗皱眉,不解道:“歹徒就在此处,他们有心害人,这也能是我的错?”
语气算是很不礼貌了。
“好一个伶牙利嘴,可惜还是年轻,不知事理。我今日便告诉你,这是你们行事不检点,自己撞上了歹人。”
“你看看自己罢。奴籍出身,张口就是‘我’,丝毫无规矩可言。以为有人纵容便能无法无天?”
赵轻罗默然。
叶夫人以为自己占了理,说得人心服口服,此时正是杀鸡儆猴的时候,方欲叫人将她拖下去,谁知赵轻罗竟自己站起身来。
“若叶夫人是这样认为的话,我只能说,我没错。”
赵轻罗听着受害者有罪论,血压直往上涨。自由平等公正法治,她可都还记着呢:“小姐她行得端,坐得直,举止并无半分不——”
“啪——”一声清亮的脆响打断了赵轻罗的无错宣言。
月牙拍了下手,笑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妮子,夫人面前容得你绞口?”
她挑眉,挑衅地俯视赵轻罗,像是要把这些日子受的气全发泄出来,又唤来小厮将赵轻罗狠狠按在地上。
叶箫箫被她母亲扯住手腕,只能死死盯着月牙,她算是看清楚她这奴婢了。
赵轻罗被打懵了。
这才来几天就达成被扇耳光的成就,她的确是个狼人。
叶夫人看着这模样十分满意:“今日,我便让你瞧瞧甚么是规矩。”
这就是要请家法的意思了。
此话一出,她身边一个小厮立马面露难色。
他是跟着叶老爷的。今日叶夫人越权带了府卫,本就不妥。若是再打死人,传出去对老爷的官声实在不好。
目光几转,他突然发现院子角落处有人向他招手。
小厮迟疑地走过去。
那人递给他一块腰牌:“若是担心你家老爷官声,便拿了这腰牌去请你家老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