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禄(7)
笑声依稀满城郭。
寒意像是被挡在这座江南古城外。
赵轻罗近来跟着叶箫箫把荆州里里外外逛了个遍,这日开始往城郊方向探访,天欲黑时才往回走。
在穿过一片树林时,马车却停了下来。
车夫转头犹疑地向自家小姐禀报;“小姐,这……这路边好像躺着个人。”
叶箫箫掀开车帘往外看去,那树下确实有个男人,一动不动。她吩咐:“去看看还有气儿没。”
车夫不敢违抗,走近一看,那男人浑身是血。车夫害怕地紧闭双眼,一边道着得罪,一边探他鼻息。
赵轻罗想看看时,叶箫箫却把帘子放了下来:“别看,脏眼睛。”
赵轻罗撇嘴,她虽害怕但好奇心更胜,想反驳,奈何她怎么争得过叶箫箫,便专心听车外动静。
“小姐,人还有气,看着好像是……被刀剑伤成这样的。”
“那便不用管,走吧。”叶箫箫声线冷清,她不愿多管闲事。
赵轻罗闻言惊诧道:“你不救?”
“你要救?”
“那可是条人命,为何不救?”
“你知道那是谁吗,你就要救?”
车夫站在外边感叹,果然世风日下,丫头都敢跟主子争论了。
看着赵轻罗不肯松口,两人僵持不下,叶箫箫也沉了脸:“此人是被刺伤,若他是有仇家,我们引火上身怎么办?这人是好是坏都不清楚,怎么能轻易去救!”
她一向强势,赵轻罗也从不与她争辩,平日若是她摆了脸色,赵轻罗定要认输。
但她没想到赵轻罗竟怼了回来:“他是好是坏,是否有仇家,大可报予官府。我们只需把他送到医馆,哪里会多出甚么事。好歹是条人命,绝不能如此轻贱。你不救,我救!”说着就要下车。
赵轻罗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法治社会,打小对那些冷漠的旁观者就十分厌恶,九年义务教育也不容许她做出这种事。
叶箫箫把人拉住,怒极反笑:“赵轻罗,你可真善良。”
善良得不知天高地厚!我这是在为谁考虑呢?
其实叶箫箫是联想到了赵轻罗以前对人百般维护换来的结果,自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可知这年头说人善良,是在骂人?”
赵轻罗也知道她是为自己好,软了语气:“我虽良善,亦有锋芒。我保证绝不多生事端。姐,这次就当我求你了。”
叶箫箫也是服软不服硬,见她这般,神色几度变化,最后索性站起身腾出车里的位置。
赵轻罗见状便跳下车,与车夫合力将人搬了上来。
叶箫箫看着她忧心忡忡的模样却陷入了沉思。
她来人界前已将赵轻罗这一世的遭遇了解了个大概,那里头可没有路边救人这一说。不过命薄只记载至关重要的事迹,但愿只是她多虑了。
一切安顿好后,马车便快马加鞭往城中赶。
赵轻罗也不敢多看那男人满是血污的脸,低头看见叶箫箫樱红色裙摆在血迹处左右摇晃。
叶箫箫总爱着鲜艳衣裳,正好与她浓艳容色相配。
赵轻罗弯腰把她裙摆提起,讨好笑道:“姐,别弄脏了。”
方才有多横,此时就多慌。
这强烈的追妻火葬场既视感是什么情况?
叶箫箫没理她。
“姐,别生气了。”
还是没理她。
赵轻罗默念几遍乖巧可爱,深吸一口气牵出笑容,从座位下抽出一个木盒递给她:“姐,你看看这是甚么。”
叶箫箫开盒看去,入眼的是一个通体剔透的东西。
“你不是爱夜里看书嘛。我看那烛火晃来晃去的,实在坏眼睛,寻思着以前在书上看到一种用羊角做灯罩的法子,几日前托了人家做来看看,没想到真做成了。”
羊角琉璃灯其实是明朝才广泛使用的东西,多亏赵轻罗以前对这东西感兴趣,把它的做法记了下来。
自己的姐妹,就算是坏习惯,也得宠着。
叶箫箫却想起每日夜里小心翼翼掌灯的赵轻罗。
算是她看走眼了,以为投胎做人,她会是单纯温和的性子,没想到还是这样。
表面上对你百依百顺,心里不知道在打甚么鬼主意。
她轻哼一声,却还是把木盒收了起来。赵轻罗见她这模样就知道这事算是翻篇了,于是又腆着脸凑了上去。
……
马车走的慢,此时天已黑全竟还没进城。这一路颠簸,只见人的气息都弱了几分。
赵轻罗开始坐立不安,她频繁地往外探头。
没想到,城郊稀稀拉拉十几户人家在此时仍有几处灯火通明。
叶箫箫虽不愿救人,也不想人死在她车上。于是她也看向那明亮处。狐狸的眼睛在夜间依然敏锐,她几乎一眼就看到一户人家门前摆放着制作药材的铁碾子。
“那是一家药铺。”叶箫箫吩咐,“去那边看看,说不定会有医者。”
也许是此人命不该绝,竟真叫她们在这人烟荒凉处寻到一位医者。
白发苍苍的老医者见此情状,也不多说,连忙指挥着一个侍者将伤员搬进内室。
赵轻罗一行人则等在外院。
过了几盏茶的工夫,医者擦着手走出来;“两位小姐不必忧心,人已无大碍,待会便会醒来。老夫且先去抓药,你们可进去看看。”
赵轻罗便挽着叶箫箫踱了进去。
她虽把他扶了回来,因着浑身是血一直没敢看他,如今清理干净,才发现是个五官清俊儒雅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的模样,可以想见此人醒后气度该是如何雅人深致。只是此时他脸色苍白,双眸紧闭。
也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要遭这等罪。
叶箫箫淡淡看了几眼就说道:“人也救了,我们也该走了。”
“知道了,走吧。”赵轻罗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躺着的那人却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嗫嚅出声;“等等。”
赵轻罗额角莫名一跳。
我这该死的温柔
男人挣扎着坐了起来,目中精光闪烁:“你们进黑店了。”
赵轻罗对此处风土人情不熟悉,叶箫箫却马上反应过来。
在城郊有一家药铺已是匪夷所思,更遑论点了这么多蜡烛,城中寻常人家都不会有这般大手笔。
男人看了一眼叶箫箫,知她已有几分信服,继续说道;“方才那侍者一人把我托举进来,仍显游刃有余,虎口全是老茧。那老者也是如此,手背之上还有一条长疤。”
赵轻罗再不知事,此时也反应过来了。
请原谅实在没见过甚么世面的她此时有些头晕,不自觉抓紧了叶箫箫的袖子。
叶箫箫美目几转,她有法力傍身,自然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但若现了法身,叫凡人看见,就不妙了。有赵轻罗一个异数就已经足够,不能再多了。消除别人记忆这类禁术更是想都别想。
绝不能出手。
她只能无奈道:“罢了。不过是多拿些钱财的事。不怕。”
最后一句是对赵轻罗说的。
赵轻罗:财大气粗啊姐姐。
男人闻言笑笑,只是问道:“方才那侍者递的茶水你们喝了吗?”
赵轻罗略一回忆,那侍者确实给她们端了热茶,而自己因为担心此人伤势并不曾拿起,叶箫箫向来不爱热茶也没碰,唯有那马车夫……
等等,那马车夫呢!
两人同时朝院外一望,刚刚还站在那的车夫已经不见踪影!
何止那车夫!那抓药的医者连同那侍者也不见了!
此时院中寂静得可怕,唯有冷风拍打着门扇,发出吱呀声响。
男人不紧不慢说道:“人家要的,怕不只是钱财。”
他没说的是,那车夫应是情况不妙了。
伴随着男人低沉的声音,有细汗从赵轻罗额上渗出,她摸了摸自己右耳垂上的红痣。
这是她近日新养成的习惯。
叶箫箫也是神色不豫。闭上眼,强大的识海立马覆盖了整个院落。
十三人,除了那老者,剩下的全是青壮年,皆手持钢刀,在院落柴堆后,虎视眈眈,只待她们走出,就会全部围上来。
车夫的气息是没了。
自己这边,她不能用法术,赵轻罗是凡间女子之身,还带上一个伤员。
棘手。
赵轻罗迅速地将门窗锁好,对看不出表情的男人安慰地笑了笑。
但其实,她这笑比哭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