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禄(23)
伊珠原是先皇贵妃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如今贵妃仙逝,她也被调来了这里,别人都羡慕她好运气,只有她知道自己每日如何地提心吊胆。
此时伊珠正给这南晋最尊贵的女人按揉太阳穴。
太后高世欢虽年过四十,但因保养得当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一把青丝乌黑亮丽,凤眼周边的细纹被细细用粉遮了去,好像还是当年那个人比花娇的皇后。
伊珠一晃神突然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个宠冠后宫的皇贵妃,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那个善良温柔的主子,还有最后那个在自己宫中被活活烧死的可怜人。
她突然手一抖,竟生生从太后鬓边扯下了几根头发。
太后吃痛惊醒。
冷意顿时侵袭她全身,她跪在地上,浑身筛糠似地抖个不停:“太后饶命,奴婢该死……”
高世欢冷冷看了她一眼,嘴边却带笑道:“伊珠,你伺候哀家多久了?”
“禀太后,十年。”
“这么久了,你还这么怕哀家吗?哀家会吃人吗?”
伊珠已然只会喊:“太后饶命,太后饶命……”
宫内的其他婢女太监全低下了头去。
“好孩子,抬头。”高世欢看着眼前这小宫女的清秀面容,脑海里却浮现的是那人清浅的微笑,她闭上眼,“你瞧多水灵灵一姑娘,偏生每年六月初八在宫中烧纸钱。坚持十年了吧。你,在祭奠谁呢?”
伊珠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住磕头:“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高世欢摩挲着腕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轻轻道:“伊珠,自己去陪她吧。”轻飘飘地下了绝杀令。
太监李德明进殿时耳边还飘荡着伊珠的惨叫,他向太后请安道:“娘娘万安。今儿午时皇上会来用午膳,奴才已吩咐妥当了。”
高世欢点头,却转了话题:“哀家那兄长快回了?”
李德明回道:“是,估摸还有两日的脚程。”
“到时候拿些药材代哀家去看看他罢。”
“诺。”
……
陆千帆的马车到府上时,一个小人儿和一条狗已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赵轻罗拍着狗屁股:“陆小帆,去闻闻你主子用过饭没有。”
大黄犬飞奔到陆千帆脚下绕了几圈,接着兴奋地叫了起来。
“好啊,老陆,居然在外面偷腥,枉我们等了你半天。”赵轻罗嗔怒道。
少女娇嗔,最是鲜活明艳。
“杜兄盛情难却嘛。但我可是给你带了糕点回来。”陆千帆拿出包裹递给她。
赵轻罗接过来凑近鼻子闻了闻,了然道:“又是皇上赏的?”
“自然。”陆千帆带着一人一狗踏进院子。
盛夏将至,陆千帆几日前带着赵轻罗将院中花花草草重新打理了一遍,换上红掌、扶桑花、君子兰、飘香藤,如今花开的正是艳丽。廊上缠绕的金银花保留下来,成了天然荫蔽。
赵轻罗上上下下打量他,语气嫌弃:“你说皇上究竟看中了你哪点?”
陆千帆闻言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小赵。”
赵轻罗也停下脚步,仰头唤他:“老陆。”
未等陆千帆开口,她便抢了白:“我今日跟着林伯学做了绿豆汤,尝尝?”
半月相处,赵轻罗早知自己嘴上功夫比不过他。两人互喊姓名往往是一番唇枪舌战开始的征兆。赵轻罗便学乖了,每到这时便转移话题。
陆千帆一个朝廷命官还能追着和她一个小姑娘争辩?这一招屡试不爽。
果然就见陆千帆乖乖认输:“好。”
赵轻罗平生头一回熬绿豆汤,此时颇具热情地给陆千帆盛了一大碗,又忙活着给乐逍遥他们分了一勺。
陆千帆拿起调羹,看了一眼颜色诡异的绿豆汤。估摸着食品安全得不到保障,他索性放下碗,看向正跟林伯虚心学习的赵轻罗。
小姑娘身穿藕荷色烟纱散花裙,神情专注,一点都没察觉到有人正看着她。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他的目光又不自觉滑向她的锁骨处。
夏季衣衫单薄,赵轻罗脖子下的一大片白嫩肌肤若隐若现。而这一点将露不露,恰恰最是要人命。
陆千帆觉得口中又燥热了几分。
他其实已很久没动过这旖旎心思,可自那日在书房偶然看见那一处隐秘风光后,这画面便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时不时跑出来,挠的他心直发痒。
且隐隐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
陆千帆倒没觉得这有多奇怪。常年孤身的男人家里住进一个俏生生的小姑娘,若是没有反应,那才叫不正常。
他向来自持,很快便把目光挪向别处。
那边的乐逍遥勇敢地成为喝下绿豆汤的先行者,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牺牲者。
三人表情都十分精彩。
赵轻罗连忙把碗夺了过来:“你们别喝了,对不住,对不住。”说着又去把陆千帆那碗端回来。
陆千帆伸手撑住下巴,斜眼看她,调笑道:“小赵,功夫不到家啊。”
赵轻罗朝他翻了个白眼,一脸心疼地把一上午的劳动成果倒掉。
“你还做吗?”
“做。”
陆千帆心中微叹一口气,面上依旧表情轻浮:“过来,看老陆给你露一手。”
赵轻罗看他一眼,狐疑地走过去观摩。
陆千帆挽起袖子,用清水将绿豆淘洗干净后放入锅内熬煮一刻钟,撇去上浮的皮壳,再煮一刻钟,绿豆就开花酥烂,最后放入冰糖即成绿豆汤,一气呵成。
赵轻罗呆呆看着。
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宜家宜室宜夫妻。这个念头忽然就从赵轻罗脑中冒了出来。
林伯一众人也看得发愣。
“怎么样?不赖吧。”陆千帆将手上的水拭干净,回头笑望着她。
赵轻罗收回思绪,凑上去欲拍他肩:“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
陆千帆身子一闪,躲过她的手,正了神色:“小姑娘家不要动手动脚。”
“哦。”赵轻罗缩回手,撇嘴道。
不管陆千帆平素如何与她嬉闹,总归是前辈般的人物,他认真说教时,赵轻罗从不会与他顶嘴。
陆千帆在男女授受不亲这块抓得死死的,这一点她早有体会。
嘴上风骚的陆大人,实则纯情得紧。
陆千帆自己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眉头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方才赵轻罗走近时,他竟嗅到一缕淡淡荷香。
陆千帆百花中独不爱莲。
世人皆以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他却觉得,这从淤泥中长出,荡漾着水波绽开的艳色芙蓉从不是让人远远观赏之物,这般颜色合该是在暖帐中动情承欢的妖冶尤物。
媚俗却又勾人。
他不爱莲。
少女身上的香味只会诱人失控,他不动声色地又与她隔开些距离。
“老陆?”
“嗯?”
“你明早起来时也叫我一声,我还没亲眼看过你去上朝呢。”
……
第二日,天还未亮全,赵轻罗便被小遥叫醒了。
“赵姑娘,大人说让您去他房里。”小遥给她递了盆清水。
赵轻罗看了眼外边天色,懒懒打着呵欠,随意扒拉几下头发便跟着小遥走到主屋门前。
这倒是她第一次进陆千帆的卧房。
赵轻罗不知怎地,隐隐心生期待。
小遥没有通告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赵轻罗还在纳闷,待往里一看,才发现里面没人。
居室布置得十分简单,与她的房间并没有不同,除了里间一面墙上还有一扇门。
小遥走进去推开那扇门。
这屋子竟是别有洞天,门那端还连着一个小院。院子里树立着或长或短百来根木柱。迎着晨曦,赵轻罗看见其间有一修长人影上下翻飞。
其人正是陆千帆。
此时他一袭湖蓝长袍被只手撩起,露出其下月白绸衫。他手执长剑,衣袂无风自动,一连串招式迅疾狠辣,毫不拖泥带水,手上动作繁杂,令人应接不暇。
不过几秒,木柱上便多出许多细小划痕。
赵轻罗细细看去,木柱上已有了许多深深浅浅的剑痕,绝非几日之功。
她转头问小遥:“你家大人每日清晨都会练剑?”
“是。”
“几年了?”
“这小的便不知道了,反正打小的跟着大人,便日日如此,未曾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