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刀与绣花针(77)
被吹得咋咋作响的木窗如同重锤一般一下又一下敲在下人们的心上。
今日一早国公爷就被宫里的人宣旨诏进宫中,直到天快黑了也没回来。
虽然国公府已经被贬成了伯府,国公爷也已经被贬成了侯爷,但下人们已经习惯自己是国公府的人,一时半会儿也改不过来,更何况,国公也也不喜欢他们改口称他伯爷。
早上国公爷接圣旨的时候,脸是黢黑的,明眼人都知道,国公府府这是又遭了秧。
程姑爷也被官府的人带走了。郡主气狠了,拿着鞭子就抽伤了身边的侍女,那血痕从脖子出裂到胸口,血染红了青衣,伤痕狰狞。若是力道再大一点,只怕人就没了。
所以眼下大家都不想不识相触了谁的霉头。
好在国公夫人晌午用了饭就带着郡主去了皇宫,太后最疼夫人,应当能救出姑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国公府的下人们按部就班做事,一直到了掌灯,屋子外面才传来动静。
守门的小厮立马将门拉开殷勤地迎上去。
郑秋媛面色不郁,抬腿踹了他一脚,“狗奴才,滚一边去。”
“秋媛!”车厢里传来柔柔的呵斥声,国公夫人撩开车帘,皱着眉头,“给我收敛一些。”
“娘,我要去看方南哥哥,那些人太过分了,方南哥哥什么也没做,他们凭什么抓他!”郡主跺了跺脚,“皇外祖母也是,也不愿意帮咱们,还要推迟我和方南的婚事!皇祖母就是不疼我了。”
“秋媛,你给我安分些!”国公夫人的声音严厉了些,“你要是再如此任性,这桩婚事就取消。”
“娘!”
“滚进府去!”
国公夫人揉了揉额头。母后一大把年纪了还为着她这个女儿焦心,先前洪州的事若不是有母后在皇兄面前求情,只怕伯国公府连个伯位都未必能保住。这回出了事照样是母后去求情,若不是再有几个月就是母后的七十大寿,只怕程方南也会被当场处决。
毕竟,那些被绑走孩子的人家也并非吃素的。
可恨她平日疏于管教女儿,倒将郑秋媛宠成这副不知轻重的模样。她若只是任性还好,有她和国公爷在后面撑着,还有太后给她撑腰,在燕京横着走无妨。
她是不介意她任性,但不是不介意她蠢!
郑秋媛呆愣地看着国公夫人,她头一回见娘发怒觉得有些陌生,心底有些发怵。
娘从未对她如此凶过,心底委屈至极,她哼了一声,推开迎上来的侍女,“滚开!”
郑秋媛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守在外面的侍女提心吊胆起来。不过一会儿,屋子里就响起噼里啪啦摔碎物件的声响。
她发了一通脾气,却没有消下火气,心底只觉异常的烦躁,什么东西硌在心尖上,上不去也下不去,乱成一锅粥。
偏生这个时候肚子又饿了。
“红芍,去传膳!”
红芍立在门外,眉头蹙着,正担心姑爷的安危,冷不丁被点到名字愣了一下。她进了屋子,低眉顺目地应声,心头疑惑。
郡主在宫里还未用过晚膳么?
转身时又瞥见郑秋媛比起往日更丰腴了一些的面颊,有些吃惊。
郡主和公主身材比起那些人都要稍稍珠圆玉润些,但府里饮食有节制,郡主的吃食也都由公主控着,这段时间也不知怎么的,郡主胃口大好,夜里时常加餐,不知不觉下来,比起往日好像胖了些?
“奴婢这就去吩咐小厨房给郡主做饭。”她欠了欠身子,退下去,声音里却带了点不易察觉的轻快。
她容貌比不上郡主,但她身姿比郡主纤瘦。姑爷同她温存时,可是说最爱她纤纤细腰的。
红芍脚步轻盈的迈向小厨房,低垂着眼帘遮掩住眸底的笑意。
吃吧,吃吧。
到时候长成国公爷那样了……就算她是郡主,姑爷也会更疼她的。
第57章
夜色寂凉, 一道身影从马背上利落翻下,衣摆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 男人的身材高挑挺拔, 月色勾勒出的面庞冷淡而艳绝。
见他来了, 守在门口的牢狱腆着笑脸迎上来, “大人吩咐的事已经安排好了,这事朱大人也已经通知小人了。”
陆长寅淡淡,黢黑的眸与泼墨一般的夜融为一体, 凉飕飕的。
“大人可要看戏?小人已经给大人备好了位置。”老余头殷勤地道, “您尽管放心, 那个位置只有你能看见里头的事,里头的人是绝对发现不了您。”
他面上带笑,心底却止不住发寒, 又对那程方南生些许近乎没有的同情来。那小子也是不长眼,得罪谁不好要去得罪这位阎王爷?
即便太后出面保他,明面上不做他, 暗地里可不是想怎么折腾怎么折腾?
论玩阴的,这世上谁能玩得过阴险狡诈的锦衣卫?
陆长寅轻挑眉梢,嘴角牵起笑, 见老余头识趣,他微抬起手, 身后的锦衣卫就顺势扔了一块金属状的东西过去。
“接着!”
老余头手脚麻利地接过,待看清是什么了,心中一喜, 脸上的笑更热情了,正想张嘴拍几句马屁,就被头顶不大不小有些低沉的嗓音打断。
“废话少说,带路。”
“是是是,大人请跟我来。”他躬着身子带路,耳畔却不断回味着方才那声音。如同在耳畔开了一炮,闷闷的响声,分外慵懒。
陆大人,刨去那种心狠手辣的性格,其余的都实在出色,论样貌,燕京之中除了封都督怕是无人能及。
也难怪——咳
听说昭妃之前对他也有那么点模糊不清的意思。不过官家绯闻,还是少八卦为妙,不然哪天他脖子上的物件就被身后这位爷砍下来了。
毕竟,这位爷砍了不下百人的头。
他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地瞄了陆长寅一眼又心虚地收回眼神。
顺天府的牢房脏乱又简陋,走廊上点着蜡烛,视线却仍旧一片昏暗,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攒动的暗影,鼻息间萦绕着酸臭味,角落出还有老鼠啃着木柱子时发出的悉悉索索声。
程方南缩在角落一处,眉头夹得很紧,身边的人挤来挤去,时不时蹭到他身上,传来一阵阵令人窒息的恶臭。
他屏住呼吸,目露嫌弃地往边上避了避。
这些人却像牛皮糖似了又贴了过来。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何尝受过这样的苦,心底便对郑国公府有了一丝恼意。
他还真是太看得起国公府了,连这么一点小问题也摆不平!自己竟然会和这么多人犯人关在一起。
“喂!新来的,你什么意思?”身侧忽然想起雄浑的嗓音,震得人耳膜发疼。
程方南还未开口说话,就被一个凶神恶煞的络腮胡男人抓着衣襟拎了起来。
“你刚才什么眼神?嫌弃爷?”
程方南脸色稍稍发白,稳住心神,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这位大哥,你冤枉在下了,在下并无此意。”
他指了指胡须汉子的手,笑得谦和,“还请大哥松开我。”
另一只拢在衣袖中的手却暗暗捏紧。
等他出去了,再要他好看。
络腮胡汉子微眯着眼睛,倒是没想到他这般能忍,“少跟爷扯这些文绉绉的,你知道爷最讨厌的是什么?”
“爷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披着人皮的畜牲。”他嗓门巨大,哑着声音笑起来,嘎嘎嘎的笑起来,粗咧咧的嗓音有些刺人耳膜。
“瞧你这副小白脸的样子,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是个靠女人吃饭的软蛋。”
程方南面色渐青,眸中露出几分暗恨。他咬着牙,将怒意忍了过去。
今日的一切都是拜阮呦和锦衣卫所赐!
若不是阮呦刺伤了他的人,锦衣卫不可能那么容易抓到他们的人,还有那个跟着阮呦身后的会功夫的女子……
又是他们,坏了他的好事!
陆长寅,阮呦——
为什么总是他们……
“给爷闭上你的狗嘴滚一边去!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另一侧闭着眼睛打盹的刀疤脸忽然睁开眼睛,声音里充满火气。
络腮胡男人刀疤脸挑衅的声音激怒,松开程方南衣襟,走过去,“你他娘让谁闭嘴?欠收拾了?”
“操你大爷!有本事你就上,看谁收拾谁——”
“他奶奶的!爷爷今天就教你做人!”
两人瞬间扭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打得激烈,咚咚咚的声响听得人心悸,连着牢房的木柱子都在振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