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29)
永宸公主叹了口气,“那份手稿一直被皇兄拿着,我想现在应该还在皇宫。”
“在皇宫,这也好办。”南风道人毫无理由地点了点头。
“你想做什么?”
南风道人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悠悠道:“我是天奉阁主,自然不会害天下苍生,还请殿下安心。”他看了一眼慕染:“今夜已深,丫头也困了,便不多打搅殿下了。我已经收她为关门弟子,常住在梵清山,以后可以经常来探望殿下。今日先告辞。”
慕染站起身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被南风道人牵着出了偏厅。临走前永宸公主还站起身来,目光中满是流连。
“那个……”
“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老夫今日着实困了,不如明儿再说吧。”南风道人没有跟她打趣逗贫,只是语气淡淡地将她的满肚子疑问打了回去。
慕染躺在榻上,想着刚才发生的种种,更是彻夜无眠。
次日晨,她草率地跑到河边洗了把脸,就急匆匆地向道观而去。几位师姐从未见过她如此勤奋,讶异地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飞檐尖顶道馆之中,南风道人正穿着一身八卦袍,坐在蒲团上闭目打坐。尖顶上唯一的光源正好洒落在他身上,宛若神仙降世。
“来了?”老者语气平静,好像慕染说过她此刻要来一样。她也没绕弯子,直接道:“昨夜……是您刻意安排的?”
“你自己不好好睡觉到处瞎跑,莫非还怪老夫不成?”南风道人缓缓睁开了双目,语气又恢复回了他往日阴阳怪气的调调,“其实我迟早都是要带你去见她的,只不过跟你知道我想干嘛似的,直接就找上门去了。”
“我懒得跟您争辩。”慕染没有纠结上一个问题,转而问道:“您明明知道永宸殿下的孩子是宋扬不是我,为什么还要骗她呢?”
“君子可欺之有方。”南风道人像一个偷了人家的糖还要争辩哭丧两句的孩子,振振有词地解释:“老夫这叫善意的谎言。”
“还善意?您的善意在何处呀?”慕染没什么好气地问他。
“论你和宋扬的关系,细细说起来你也是该称她一声娘的。”南风道人字句解释道:“何况,庭陌那小子现在可是圣上身边的红人,整天忙碌于皇宫和太医院之中,想必短时间内没有工夫在永宸公主膝下尽孝,正好由你替了,不是很好嘛?”
“我何时能高攀得起公主殿下做娘了?”慕染对南风道人阴阳怪气的解释表示不解,“再者,十六他虽然这阵子忙了些,但也不可能一辈子在宫里待着啊。总有一天他会来西山找永宸殿下的,倒时候又该如何?”
“到时候再想办法圆回来嘛。”南风道人非常乐观地回答道,“老夫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所以丫头你最近还得常去看看她。”
“所以,您很急迫在她的手中得到什么东西?”慕染很敏感地察觉出来,皱起了眉头。
南风道人脸上不露被人揭露的尴尬之色,淡淡道:“我要那张心法。”
“您要心法作甚?”慕染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还是小孩儿,打听这么多事做什么。”南风道人没有回答她,微微一笑:“老夫是天奉阁之主,以三十六天□□义行走人间,为的就是看这世间安好。我还能让百姓受苦不成?”
慕染并不怀疑南风道人的人品,她只是觉得于这么多人对心法有兴趣,他们的目的肯定不尽纯粹。
“那,翊王派杨师兄多年安插在天奉阁做暗眼,是不是为了那张心法而来?”慕染感到浑身激荡起层层凉意,比南山千年不变的积雪还令人心寒,“他拿到心法,意欲何为?”
二人同时沉默起来。其实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永宸公主在昨日已经透露一些了。
“若他得了灵术,成了神,天奉阁会成什么样子,这八荒六合又会成什么样子?”南风道人语气淡淡,慕染却从中听出了许多的无奈与痛苦,“天奉阁信奉天神,若相信了翊王就是真神下凡,众多门徒弟子,包括老夫都要为他俯首听命。奉天阁有不少修道修行之人,其中不乏江湖高手。如果这些人都成了翊王府的一把利刃,那这天下,谁还敢发出异样的声音?这让那些敢于直谏的言官如何?权衡各方势力的宰相如何?北国如何?西昭如何?天下如何?”
五个如何,南风道人终于褪下了他嬉皮笑脸的外表,语气层层激荡,如同一架钟磬一般直击慕染心中,发出荡漾回音。
“我知晓了。”慕染沙哑着嗓子,无头无尾地迸出这么一句话。
南风道人拍了拍她的肩,微微一笑:“庭陌一会儿就来了,别这么垂头丧气的,莫要让他小子以为老夫欺负你了。”
“您怎么知道十六要来?”
老人微微一笑,不答。
北国进贡的名药桑草,终于在嬴绍小公子能拖一天就拖一天的原则下,终于在今日交到了宫中。虽然中途出过一些岔子,还在一个夜里被歹徒偷了去。但不知是不是歹徒猛然醒悟、自知有罪的领悟下莫名其妙地在第二天早上送了回来,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宫中的御前当红名医庭陌先生居然提出要占卜于桑草,并推荐了他的师妹慕染进宫。这个申请虽然怪异,但慕染毕竟是天奉阁阁主唯一的关门弟子,朝臣也没什么异议,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手拉着师兄宋扬的手,一手拿着本破了封面的《易经》潇潇洒洒地进宫了。
本以为宋扬就是给圣上表一表忠心,一味药材,还能卜出什么煞气来?不过听说那位慕染姑娘也着实有点本事,居然手随便一挥,凭空就出现一副八卦图来,手指一点,指尖冒着蓝光,神气至极,看的圣上眼睛都直了。
可这位关门弟子给出的答案却让人哗然唏嘘。六十四卦之二十九卦,坎卦,性水,与圣上体内的寒气正好相冲,大不宜。这让一向温和的皇帝陛下都皱起眉来,随手摔了一个青釉荷花托盏,让太医师将桑草送出了宫。北国的使臣深感莫名其妙,但因为他们亦信天奉阁的名声,所以也没有说什么,灰头土脸地跑路了。
救世
因为慕染今日进宫,近晚方归,南风道人干脆给她放了一天假,让她回医馆住了。时隔三天终于又听到了宋扬那声晚安,她却仍旧没那么心安。
像前两日一样,她在深夜里悄然起身,推开了门。转头向旁边的房间看去,灯火以熄,但她还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敲了敲门:“师兄?睡了吗?”
半晌,房间内灯火再明,宋扬披着一件墨色单衣推开了门。他此时摘下了白绫,一双冰蓝色的瞳自然地看着慕染,柔声问道:“怎么了小染,睡不着么?”
慕染默然,点了点头。
“那咱们去外面坐坐?”
她此时来找宋扬,其实自己也寻不出个缘由来。只是宋扬既提出走走,她就习惯性地顺着他的意思来,同意了这个提议。
虽是春日,但晚风仍旧微凉。慕染懒得披衣服,宋扬又怕她冻着,顺手直接将房间里的蚕丝被抱了出来,将慕染浑身上下裹成了一个粽子,只剩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在外面滴溜溜转着,看着煞是可爱。
二人不觉走到后院,最终坐在了那个荒废的戏台上。慕染曾经在这里一边吃瓜一边看宋扬和嬴小公子打架,这一晃,已经近一年过去了。
“想什么呢?”宋扬歪着脑袋,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伤春悲秋的模样。
慕染淡然一笑,摇了摇头,扫视了圈已经生活了一年、却从未认真看过的后院,才发现这里居然比自己印象中的还要衰败。
“等师兄这阵子忙完了,咱们把此处修葺一下吧。”慕染指着这个院子,就像是圣上指点江山一般,“那处青篱后的杏花,现在看锦团红霞似火地讨人欣喜,但是花期一过生出青叶来,未免单调无趣了些。总要在院子里弄得四季都有得看才好。”
“春日光有杏花也很单调,不如再种些桃花吧?不行……桃花灼灼也很乍眼,和杏花一衬倒有争芳的架势了。不如用梨花吧?梨花落英,多有延续冬雪之势,岂不雅趣?”
宋扬没有打断她的幻想,让她自顾自继续道:“夏日……夏日看些什么呢……不如在此处挖一处池塘吧?再种些莲花荷花进去,还有菱角嫩藕可吃,师兄说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