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28)
那人的一双明眸毫无避讳地盯着慕染,看得她有些发慌,尴尬地咳了一声,低头喝茶。
沉默之中,慕染也在思忖对面之人的身份。刚才南风道人对她挺恭敬的,还称她为“殿下”,应该有些身份。不过宫里哪位殿下会待在这鬼地方?
“当年,我诞下他后,都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人抢走了,连是男是女都不晓得。这些年我像个死人一般待在这里,日子过的糊涂,没想到时光流逝地如此之快,他居然活着,还都这般大了。”
这话说的极为伤感,连南风道人这种玩世不恭的老家伙都沉默地低下头。可慕染听着却是莫名其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一年殿下临产,我料定宫里一定会对这个孩子付诸行动,就提前将他带走了。事后我交给北边来接应的孩子他伯父抚养,等年岁大了再接回来,给殿下看看。”
“咳,打扰一下啊……”慕染听的越发糊涂,“您二位再聊什么啊?”
“小染,这是你母亲,永宸公主。”南风一面和善向慕染解释道,一面在背后掐了一下她的手。
啥啥啥?永宸公主?那不是宋扬的凡人老妈么?
而且……他的凡人老妈,不应该现在安睡在某处坟头么?这是……诈尸了?
“那个,我想诸位可能是误会了……”
“这孩子自小无依无靠的,突然多出个母亲来有些不习惯,殿下先见谅吧。”南风道人打断了慕染的话头,在背后的手又狠狠地掐了慕染一下。
慕染吃痛,嘴里嘶嘶吸着冷气,不敢在说什么。
饶她脑子不好,到现在也能看得出来,南风道人是想让她陪着演戏。
至于这场母女情深的感动戏码为什么非要让她出演,慕染不太明白。不过南风道人一定有他的目的,罢了,看在这两天天奉阁的伙食还不错的份上,就帮他这个忙吧。
“你方才说,你叫什么?”永宸公主有些神经兮兮地看着她问道。
“慕染。”
“为何姓慕?为何名染?有何深意?这是他取的吗?”
这里的“他”,自然指的是永宸公主私奔的对象,也就是宋扬的父亲。慕染这个名字自然不是他取的,她有些慌乱,不知南风道人该如何圆谎。
“濛霁兄在梵清山住过一段日子,但我从未听他开口说一句话。且……宫里伪造了殿下的死讯之后,濛霁兄便随之自杀了,都不知道有这孩子的存在,所以名字自然不是他取的。至于具体是谁……应该是北边的意思,我便不知晓了。”
这编的真是一套一套的。
永宸公主自然是信了,点了点头,不再去纠结名字的问题。转而问道:“在极天岭,他们对你还好么?”
慕染讪讪地点点头:“伯父和族人待我都很不错。”
“那便好……”永宸公主的目光在慕染的脸上扫荡着,缩起了瞳孔:“不过……北边的人都是蓝瞳吧,她为何不是?”
“这是因为她随了殿下不是?”南风道人作答自如,感觉永宸公主问的每一个问题都落到了他的计算之中,步步不差,丝毫不让永宸公主起疑心。
永宸公主突然笑了,笑的她满脸的皱纹像菊花瓣一般层层叠叠,笑声有些苍凉,有些凄惨:“好啊,我此生还能见到她一次,也值了。”
慕染听懂了许多东西,比如宋扬的母亲永宸公主在外宣称死了,其实一直被软禁在西山的后山中。比如宋扬还在襁褓之中就被南风道人救了出去,交给极天岭的族人带大。比如宋扬的父亲宋濛霁也曾去过梵清山,听到永宸公主的死讯后便自杀了。
可她又更多的东西听不明白。当年的事跟她无关,却感觉跟南风道人、宋扬父亲、永宸公主,甚至宋濛霁住在梵清山时和师父也脱不开干系。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故事?为什么这些前辈们都久久不能忘怀?
慕染摇摇头,先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自己琢磨不透的往事,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那个……公主殿下呀,刚才我看到有人进来,那人是谁?找您来做什么?”
永宸公主对于慕染没有改口叫娘没有表示不满,而是冷笑道:“现在还能来找我的人,不就是为了那张心法么?”
“呃……心法?”
“他说他姓杨,来自什么王府,来找我询问心法去处的。”永宸公主眸色淡淡:“他提出的条件不少,说实话我还挺动心的。如果那东西真的在我手上,我肯定就给他了。”
“姓杨?”慕染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再结合昨日看到的绀青色仙鹤纹院服……
她想起来了,她和宋扬曾经在翊王府见过一位杨先生穿过。
永宸
“呃,那个心法到底是什么东西呀?我怎么越发听不懂了呢……”慕染挠了挠头,有些尴尬问道。
“你伯父没有跟你讲过?”永宸公主略顿了顿,叹息道:“好吧,我就为你讲讲。”
那一年,永宸公主年十九,随皇兄巡防苏州。
那一年,宋濛霁年二十三,在苏堤江畔舞剑。白衣梨树,剑光随影。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刺目的白光。
“可我生在皇家,那个最阴暗、最腐朽、最冷酷、最缺乏亲情的地方。没过多久,皇兄想让我和亲去西昭嫁给西昭王。西昭地处边塞,环境恶劣,民风强悍,我自然是不愿的,但也自知逃不过作为公主的命运。可这时,你父亲提出来想带我走。”
“我们一路向北逃亡,皇兄也派人追的紧,就在山穷水尽的一刻,你父亲他直接带着我飞跃而上,跳出了埋伏圈。也就是在那一刻,我才知道他其实并不是凡人。他无翼能飞,我却不能,一路上都在给他拖后腿。为了能携我到安全的地方,他研究了一种心法,名曰渡灵术。”
“这个我听说过。”南风道人顺着永宸公主的话头说道:“渡灵术,是羽族之人渡给凡人灵术的心法,世上只有寥寥几人知晓,况且从未被试过。”
永宸公主点了点头,眼眸瞬即暗淡下来:“可是,我害怕心法对他身体有害,就一直不许他用。加之追兵逐渐不及,我们也就放松了警惕,在北境凌城隐居了一段时间。本以为再无后患,却没想到一路追踪的柳太尉得知了心法的秘密,回报给了皇兄。皇兄拿刀架着我的脖子,逼迫濛霁向他使用渡灵术。可是不管是皇兄还是我都不知道这法术是否可行,最终就押着他与我进京了。中途濛霁被人劫走,就剩下我,成了一个死人,被关在西山之中。当时我已有两月身孕。”
“然后便有了他……”慕染低声喃喃道,嘴角发涩,心中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滋味。
“可是,为何圣上和如今的翊王都想要这心法呢?”
永宸公主一抬眼,眸中寒芒乍现,突然尖声笑道:“为什么要心法?自然是想要那凡人求而不得的灵术!灵术是他们神仙的东西,若凡人会了灵术,让那些愚民们怎么想,直接向他们跪拜磕头,供奉神庙?与三十六天神平起平坐吗?!”
慕染着实被她这一吼吓到了,耳旁被刺痛着嗡嗡作响,怔在原地僵立不动了好一阵子。细细一想,又联想自己初见宋扬施术的反应,真是当天神一般。若是圣上或是翊王得到了这种灵术,他们会做什么?真的是受万民朝拜这么简单么?”
“天奉阁主,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永宸公主突然平静下来,静的如一个死人一般,好像刚才所有的怒怨哀愁都不是发生在她身上一样,“当初你劫下濛霁的囚车将他救走,如今又将这孩子带给我看,你为何要帮我们?”
南风道人轻轻笑了笑,没有再装出那玩世不恭的模样,淡淡道:“为何?不过求心中无愧罢了。”
“你与我夫妇二人又无恩怨,何来愧意?”
“哦?这件事他没有跟殿下说么?”南风道人淡淡问了一句,“你二人在凌城之时,我还尚未出师,也恰在云游四方时路过凌城。他跟我说了许多关于天奉阁的设想,至今受用不浅。承蒙教诲之恩,所以在听说他被押之时便寻了个机会把他救走了,带到了好友清怀先生的梵清山中。”
永宸公主略一点头,不再多问。后头便是宋濛霁在梵清山自杀的事,她也知晓了。
“其实我今日来,只想问一件事,那渡灵术,当真不在殿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