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盲(26)
慕染有些哑然：“这么说，您认为神是存在的？”
“你心中想有便有，想没有便没有。”老头轻笑道：“反正你我也没见过，纠结它到底存不存在似乎没什么意义吧？
“那，向您这样的圣人，是不是心向便是神，无需在信了？”
“持道之中，随心而定，此为心神。”老头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满足的笑容，扭过头来笑骂道：“你这丫头，还没拜师呢就想偷艺了？”
“您也没让我拜师啊……”
他冷哼一声，摆了摆破了好几个洞的袖袍，“老夫若真受你这一拜啊，显得我占了清怀那老家伙的便宜。罢了罢了，你丫头在无人的时候，就唤我一声师叔吧。”
“啊？”
慕染抬起头来，看见老大人的手指在头顶上扣了扣，居然从脸上撕下一个面皮来，还随手扔进了天水河中。
面皮之下，露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逢故
慕染看着那张过分熟悉的脸，顿时像被点了穴一般，张大嘴怔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两腮的肌肉感到无比酸痛才想起来合拢，却也不大听使唤，上下嘴唇哆哆嗦嗦的：“南……南风道人？果然是您！您怎么在这里呀？”
撕下面皮露出真面容的南风道人扬起头来，感觉这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情，微笑道：“怎么，天奉阁老夫就来不得了吗？”
“您是怎么偷闯进来的？”慕染因激动而无处安放的双手在空中胡乱飞舞着：“还扮成了老阁主大人的模样，还这么像？”
南风道人抬手在慕染头顶上虚手一削：“你这丫头会不会说话啊！什么叫闯？什么叫扮作？老夫就是天奉阁的主人，怎么可能是闯进来的？”
“您……您呀？”慕染此刻的舌头系上了同心结，说话也变得不利索起来，讶异了半天，还是觉得眼前的景象太荒谬了些。
南风道人的胡子无端飞舞起来，表达着不屑之意： “你也不想想，如果老夫没个正经身份，你那小气师父能舍得把北边整个山头给老夫耍？”
“说的也对……那您为什么有时候待在梵清山呢？”慕染咬着手指，仍旧表示不解。
南风道人难得地叹了一口气：“天奉阁阁主的位子是那么容易做的吗？每天要看那么多各地分阁递上来的信徒名目、还要给弟子讲学、准备皇室贵族的祭礼……皇宫里那位陛下也没有这么多事吧！陛下还有避暑山庄，就不让老夫去梵清山逍遥逍遥吗？”他像个孩子一样扯着嗓门痛诉着作业有多么多么多，也不怕这种大不敬的话语会传到某些有心之人的耳中。因为没有人会真正理会天奉阁阁主的抱怨，即使是皇帝陛下亲临在场，也顶多只会说一句“老先生若觉得太忙碌，朕可以为您分担一些啊”诸如此类。
慕染重重点头，深刻表达了对南风道人的同情之意。看着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糟老头子，就不禁想到了梵清山的种种，急切问道：“道人，我师父他们还好吗？”
南风道人呵呵一笑：“都好的很，你师父表面不说，其实内心很记挂你们两个人呢。这次老夫进京，就是受你师父之托，看看你们在易安城好不好，有没有受人欺负。老夫看你们混的很好嘛！都给我们染丫头吃胖了是不是？”
“哪有？！”慕染气的脸都鼓了起来，活像个生了气的河豚，脸上的肉越发明显起来。
“行了，你说没有就没有。”南风道人背起手，望着滚滚长河，和远处灿烂的山花和明媚的天光，不禁眯起眼睛来：“你方才说，你很不乐意做老夫的徒弟？”
“那都是宋十六的主意。”慕染撇了撇嘴，“一开始他想让我来试试，后来出了些变故，他不能在京里久待，也怕我出事，想让我跟他一起走。但是天奉阁的帖子已经发来了，治好硬着头皮来咯。”
“说到庭陌这小子，临行前不是还叮嘱他来了易安城要低调点吗？瞧现在搞得，生怕有人不认识他似的，声名鹊起的多容易被别人盯上。丫头，你跟着他没受委屈吧？”
“放心吧……师叔，您给我那把短剑连血都没沾过呢。”慕染笑了笑，自行隐去了那日巷子里的刺杀。她理解宋扬的所作所为，所以自然不会抱怨他。
“没沾血最好。”南风道人哼了一声，“你收在哪了？”
“按您老的吩咐，就在袖子里。”慕染从宽大的衣袖里掏出短剑来冲南风道人晃了晃，那颗镶嵌作为装饰的青白玉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藏着就好。”南风道人叹了口气，“行了，你丫头现在也算老夫正儿八经的关门弟子。有老夫罩着你，十六也不用担心你的安危了，你回去说，让他就放心吧。”
“那我不出京了？”
“都当老夫的关门弟子了，你还想出京？”南风道人的语气很是不满，“不过，你要是非要出去的话，老夫给你找个云游的名头也不是不可以……不过现在不行。”
“知道啦。”慕染无奈。
“行了，跟我糟老头子唠嗑也没多大意思，你师兄师姐都在前厅等你呢，拜一拜他们吧。”
天奉阁座下弟子分三等，末等为门徒，基本上听过几回讲经的都算得上，其中也不乏像慕染这样直接被走后门塞进来的。天奉阁名扬天下，四方敬服，门徒也是到处遍布，一抓一大把。次等为弟子，是老阁主看着顺眼的，常住在西山，收徒并不多。而最高等次的关门弟子天上地下只有一个，便是慕染。
南风道人所说的师兄师姐，便是指天奉阁的弟子。虽然慕染比他们品阶都高，但是自古讲究个长幼有序，所以还是要尊称一声前辈的。
慕染被一个小道童带到了前厅，看见好几人已经在里面热火朝天地讨论起来，主题便是烙饼和葱油饼究竟算不算道。慕染有些尴尬，不免想起是不是宋扬名声大噪后初进太医院时，也被太医们围着讨论多喝热水的益处。她想到此节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认真地作了个揖：“诸位师兄师姐，慕染这厢有礼了。”
几个人立即停止了聒噪，转过头来齐齐看向慕染，盯得她浑身有些不舒服。她怯怯地抬头望了一圈，看着这几个穿着各异、长相各异、年纪各异的几张陌生的脸中蜻蜓点水般的过了一遍，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一张有些土气、有些苍老，但有些熟悉有些亲切的脸上。
“元籍兄？”
“诶呦，慕染姑娘啊！”元籍清亮的双眸熠熠发光，从众人之中探出头来，兴奋地有些语无伦次：“姑娘真是元籍的救命恩人啊！那场考试之时元籍情绪低落，多靠姑娘以道开导，当时我就觉得姑娘一定不是寻常人……果然看吧，老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慕染打了个哈哈，转了话题道：“那个，元籍兄你也是天奉阁弟子吗？怎么在此处啊。”
元籍更加兴奋起来：“当时我自知没有可能，本来想收拾收拾出城来着。结果一个道童在山门口拦住了我，问我想不想做老阁主大人的弟子，这谁不想呢？说来惭愧，我还比姑娘早入山门两天呢。”
“那我得称您一声师兄呢。”慕染笑着应答。
“姑娘别这么说。若不是姑娘当时细心开导我，我何德何能可以站在这里呢。”元籍突然觉得自己说的有些多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闪身靠在了一边，给人群为首一个中年男子让出道来。那名陌生男子微微一笑：“既入了门，便是咱们的小师妹了。山门规矩少，小师妹大可把这里当作自己家随意一些，坐吧。”
慕染细细咂摸了一番小师妹这个叫法，觉得相比梵清山来讲着实少了几分霸气之意。只是她在天奉阁属实辈分最小，也只能赔笑应了，坐到了最下首的位子。终弟子也按次序落了座，才发现有一个靠上首的位子空了出来。
大师兄皱了皱眉：“老五呢？”
“五师兄今天有事出山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底下有个弟子回禀。
“那不等他了，让小师妹先见礼吧。”
慕染站起身来，一个个拜见了，大师兄又为她讲了些规矩和作息时间，众弟子便散了。
是夜，她被安排和两个师姐住在一个房间。西山的规矩虽然不多，但对于弟子的作息把控的极为严格，三人没聊多长时间便熄灯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