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76)
魏忠贤咬着牙说:“算你们走运,刘太傅好歹是圣上的老师,我少不得给点面子,以后别犯在我的手里!”
陈继儒笑道:“天下的事谁说的定呢,当初我无意认了湘兰当学生,谁知却又因为她被救出来,这就是缘分啊!”
经此一劫,我们颇过了一阵子太平日子。
稚登和几个文友兴起了南屏社,声势浩大,稚登真正成为吴中最有影响力的文人,我打从心里为他骄傲。
其实有时候想想,不问朝政,做一个书生不是很好吗?
可稚登始终有他的抱负,不是我能明白的。
在漫长的相守中,他成了老人,我也不再年轻。
那一年,他得到圣旨,去苏州任职。
临出发之前,稚登长哭不止。
他说:“我这一去,还怎么能见到你呢?我要上奏请求暂缓,我要先娶你回家!”
稚登回家商量娶我的事,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他母亲要吞金自杀,他的妻子投身莲花池。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何况他还有满地的孩子。
稚登说:“别怕,湘兰,即便不让你进我家门,你就一直在我身边跟着我!”
我听了他的安排,跟去了苏州。
好日子没过上几天,稚登就被同僚弹劾,说他与秦淮名妓苟合,竟弃置不顾家里的诰命夫人,不配为官。按大明律,稚登是犯了罪的。
我知道,我成了稚登的阻碍,有我在,他始终没法一展雄才。
于是我不辞而别,回到了金陵。
每隔一个月,我就去苏州小住,以慰相思之苦。
那一年,稚登仕途顺畅,在文坛大名鼎鼎,一切都很好。
当王世贞的家人来求助,说王世贞去世后,家里失势,王世贞一向很担心的次子因为过失进了大牢,没有办法,只能来求稚登。
稚登二话不说赶到太仓,多方奔走,才把王世贞的儿子救出来。
稚登对朋友,向来是情深义重的。
每当回到金陵,我就苦苦拜师学艺,不允许自己有所懈怠。
我发现,没有情侣在身边的日子,人反而勤奋上进,看着自己的画渐渐的摆脱了匠气,越来越洒脱,我打从心里很高兴!
魏忠贤甚至派人送来红宝石十颗,蓝宝石十颗,金碗筷十对,象牙筷子十对,玛瑙壶一个,犀角杯两只,夜光宝砚一台,只为求我一幅画。
放眼天下,已经无人不知马湘兰的兰图。我为自己自豪!
在苏州,和稚登短暂相聚,我们会一起许下来生,一起说着在天愿作比翼鸟的话。
我们也一直以夫妻自居,珍惜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相爱更胜从前。
稚登的家人不满他长期住在外面,强迫他去家里住。这对我来说当然不是什么好事,可为了稚登,我必须面对。
稚登给我鼓励:“湘兰,我住家里,你就也去我家里,我的母亲和妻妾会喜欢你的!这些年来,身边有谁不喜欢你呢?”
我信了他的话,仗着胆子进了王家的门,像个偷偷溜进去的贼。
☆、第73章:王家的妻妾
稚登的母亲死活不肯见我,稚登垂头丧气带我去见他的正妻徐夫人。
徐夫人前一段时间因为我要到王家的事,气得跳进莲花池,虽然被救起来,仍然卧床,脸色苍白。
可即便病容满脸,我还是看得出来,她是个美人胚子。房间里的陈设,也能看出她的品味不俗。
稚登和我一跨进门,徐夫人就说:“马湘兰,没想到你还是自作主张来了,我只能说,这个家里没有你的立足之地。”
我上前去,侧坐在床畔,挨着徐夫人说:“湘兰其实并不图名分,只愿追随服侍王公子,我和他相爱许多年,想必你有所耳闻。”
徐夫人淡淡的笑着:“你知道吗,从前我嫁给他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岁,他不光很爱我,还很给我这个正室面子,家里一应大小事务全凭我裁夺。可是慢慢的,他就不停地纳妾,蓄养歌姬舞女,还在烟花柳巷乱混。湘兰,你说你和他相爱很多年,那我呢?他是我情投意合的丈夫,我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我尚且如此,何况你?”
舒了一口气,她又说:“我还算个好相处的,你想想他那几个姬妾,一个个貌美如花,还有孩子傍身,怎么会给你好日子过?”
她拉着我的手:“这些也就罢了,主要是母亲她是绝不会容下你的,王家整个家族也不会同意。你虽是名满天下,可我们王家是世代官宦、书香门第,娶你进来,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我也曾想过,你也是可怜人,可世俗是谁也没法超脱的。”
我本以为她会咄咄逼人,可她这样的态度,竟让我说不出话来。
徐夫人又说:“如今稚登年已半百,才在仕途上有所作为,你若是跟着他,他的前途就毁了,咱们大明律你知道吗?和你这样身份的人有染,终身不被录用!上次他就因为你被人弹劾,你忍心让他一辈子的抱负付诸东流吗?”
她叹了口气:“你很爱稚登,我也明白,所以直到现在你来我面前,我也说不出一句辱骂你的话。我原本以为恨你恨到骨头里,可是见到了你,我只有怜悯,你不过是个痴情的女人,并非轻薄之流。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半辈子,稚登不是没畏缩过,可他爱你,他还是勇敢地去和你在一起,从这一点来说,你比王家的这些女人强多了。但也仅仅止步于此了,你是个明白人,我就不再多说了。”
稚登的姬妾婢女听说我来了,一个个或抱着孩子或摇着扇子,千娇百媚的来了,假意来看望徐夫人,一双双眼睛却直盯着我。
纷纷扬扬的闲言飘进我的耳朵:
“这就是金陵第一名妓啊,原来这么普通,好失望啊!”
“咱们夫君可是被她勾了魂儿呢,说不定私下里她有过人之处!”
“那自然咯,她们那一行的女人,不会点媚术能成吗?”
“她还妄想进门呢,真把自己当根葱!”
……
徐夫人扶着侍女的手坐起来,垫着枕头靠着,挥挥手:“别乱说了,听我说几句。”
满室女人安静下来,看着病床上这位端庄的女子。
徐夫人平静地说:“你们不要在这里风言风语的乱说,若论起对稚登的心,你们没有一个比得上她,论才情人品,你们也赶不上人家一丁点儿,你们不过是没赶上她那样可怜的出身。湘兰不能进我们王家的门,这是不容置疑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你们可以肆意诽谤。她为稚登付出了多少,我想这里每一个女人都清楚吧?大家都是可怜人,散了吧!我待会儿叫几个人送你回金陵,这条路就算断了。”
我微笑回道:“谢谢徐夫人的理解,湘兰能遇到稚登,已是三生有幸,回金陵后,必当勤谨用功,哪怕配不上王家的门楣,也要够得到爱稚登的资格。”
徐夫人微笑点头:“你今后可以来这里走动,就当是我的姐妹,但不能闹出风声,影响稚登的前途。”
我笑道:“多谢夫人美意,知道稚登有这样的妻子,我也心安。”
回到金陵,我更加深居简出,每天焚香礼佛,画兰读书,了却了一个心愿,也算是在尘世的一种解脱,而对艺术的追求和对人生意义的探寻,成了我的重心。
寒烟也屡次请我回到可人馆,她说:“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你见什么人,你在我那边,可以让我们的名声更响,不必你出面,你每天还是可以读书画画的。而且你既然去不了王家,那你以后孤零零的怎么办?不如到可人馆里,我们大家互相也是个依靠啊!”
我婉拒道:“我如今年近不惑,人老珠黄,怎么适合再去可人馆呢?如今清清静静修行,是我最好的状态了,我也不觉得孤单,这样才能静下心钻研啊!”
靠着往年的积蓄,我已经可以过得够好。偶尔卖一些字画,就收入不菲。也有一些贵客会寻到幽兰馆,他们的馈赠也很丰厚。
也有一些雅士,虽身无分文,但胸中有丘壑,我也愿意和他们喝一盏茶。
有时候,有文人集会来邀请我,我也欣然赴约。
稚登和我的关系人人皆知,又因为他才高八斗、慷慨仗义,朋友遍天下,被人称为侠士,因此他不在的日子里,他的朋友们也对我多有帮助和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