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75)
魏忠贤冷笑道:“就是那个王稚登吗?来年?来年是哪年?他只是拖着你罢了!你看你,三十好几岁了,很快就要年老色衰,到时候你看看他会不会带你回家!你还不如跟了我,我虽然少了点东西,但我可以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以保你周全,你做了我的女人,谁感动你一根汗毛?就连皇上他也不能!”
我赔笑道:“奴婢如今徐娘半老,哪里配伺候九千岁?这秦淮河,论年轻貌美,我哪里排的上号?我不过是读了几本书,被人哄抬了名声,实际上没什么值得大人抬爱。”
魏忠贤笑道:“你不跟我也行,那你就把我今天伺候好!”
我说:“我给九千岁唱唱南方小调吧!”
他摇摇头:“听腻了!你不是很会画兰吗?画一幅送给我。”
我佯装为难地说:“我画兰必须静悄悄的环境,周边一个人也没有,这样吧,您看您喜欢什么样的,我回幽兰馆去画,画好了明儿就送来!”
魏忠贤有点不满了:“那你今天是不伺候我了?那你就给我画一幅兰石图,我以前重金买过一幅你的兰石图,又送给一个王爷了,你今天立马赶工,明天给我送来!”我连连点头,倒退出门去。
我和稚登匆匆回到幽兰馆,稚登恨恨地说:“我恨不得手刃这个老贼!他搅得朝廷不得安宁!现在还作威作福,竟敢自称九千岁!”
我笑道:“能全身而退就不错了,我刚刚吓死了,给他画一幅也没什么。”
稚登说:“一个太监,居然想抢你去做妾,可笑!你画吧,画了不要自己去送,就叫阿隆送去,就说你得了肺痨,熬夜画画咳得起不来,怕传染给他。”
我想了想,提笔画了一幅优美的兰石图,第二天按稚登说的办,总算把这件事解决了。
因为稚登在文坛的地位,总是有形形色色的人邀他相聚,近几年来他常常往来的就有凤阳的福王、绍兴的潞王、苏州的恒王,他好像和这几位王爷很有交情的样子。
我常常劝他说:“你交友太广,也不见得是好事,这几位王爷若是得势还好,若是失势了,你会遭殃的,还是和他们隔远一点吧!”
稚登却总是说:“女人家懂什么?我心里有数的。”
☆、第72章:马湘兰拜师状元郎
幽兰馆向来没什么客人,我基本上是归隐的状态。
这天,来了一位花甲之年的男子,说他叫郑之文。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人是谁,稚登说:“这个人可以一见,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作曲人,何况现在年纪也大了,不好拒之门外。”
我也看得出来,这位郑之文是个才子,言谈举止多雅趣。
但他对我总是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让我不知如何应对。
自从头一次来访受到我们的礼遇,郑之文便天天来找我,若碰上稚登不在,他就说些不着边际的,什么“苍苍白发对红妆”之类的。我原本是爱才,所以愿意和他谈一谈,谁知道他人老心不老。
稚登知道后,就轻易少出门,和我一起会客。
郑之文眼见着我和稚登情投意合,而他不管怎样暗通款曲,我都不理会,脸色渐渐的不大好看了。
稚登说,这样善于作曲的弹词郎,在青楼是非常受欢迎的,有的姑娘靠着一支好曲子,就翻身成为大红人。
大概郑之文从未受过冷遇,因此忿忿不平之色越来越挂在脸上了。
有一段时日,郑之文没有再来,我心想,他碰了钉子,觉得我这里没意思吧!
谁知有一天,郑之文亲自来邀请我,叫我端午的时候去群贤阁一聚,说他和爱徒编了一个好剧本要上演,请我去指点。
我和稚登欣然赴约。
一去就看见戏台上贴着几个大字,是剧本的名字《白练裙》。
我们找了前排的位子坐了,认认真真看戏。
这出戏初一看,唱的也好听,词也算雅致,剧情却很让人尴尬,讲的是一位年老色衰的名妓,和一位道貌岸然的大才子,表面上风雅别致,却暗地里天天贪恋床笫之欢。
众人一边看戏,一边看我和稚登,背后的指指点点都戳到我的耳朵里。
郑之文带着徒儿吴兆凑到我们跟前:“这个剧本怎么样啊?”
旁人都转过身来看着我们,等着看一出好戏,但我只是微微笑着,对他说:“先生老了,心里还浪漫着呢,您的徒儿也不错。”
我们强作镇定,看完了戏,吃了饭,回到幽兰馆。
稚登说:“你干嘛不要我发火?他们就是故意气我们,你看不出来吗?”
我笑道:“人家气你,你就生气,岂不是大傻瓜?你在那里发脾气,就是如了他们的愿。那起子小人,自己心里龌龊,就以为我们的恩爱也是这样不堪。我要写一个剧本反击他们!”
为了让世人看清我和稚登的爱,我的《三生石》还不够,我又开始伏案写作《生死恋》,每天不出门,废寝忘食。
写完以后,润色了几十遍,才安排我养的戏班子排练。
到了岁末,我也大摆宴席,邀请金陵城里的豪杰名士出席,当然也请了郑之文。
我特意将当年周森周翰林送我的点翠头饰全套拿出来戴上,我从未这样隆重过。
一登台,立即满堂彩,我站在台子中央,接受着世人的瞩目,引领着自己的班子,唱着一幕幕的悲欢离合,唱着生死不渝的爱情。
台下众人皆掩面而泣,就连稚登也老泪纵横。
唱完后,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我还在应付着潮水一样涌来的人群,忽然有人向我喊道:“湘兰姑娘,没想到这套头饰你戴上这么美!”
我一看,正是周森!
我从人群里挤到他面前:“我一直珍藏着,今天第一次戴全套的,真是感谢你!”
周森笑道:“你的艺术值得这套头饰!”
说话间,又一位儒雅男子走来,笑道:“周翰林说什么这么开心?”
周森向我介绍道:“这位也是翰林院编修,他叫陈继儒,当年是状元呢!”
我连连作揖道万福,陈继儒说:“我不光和周翰林熟悉,想当年我还是王稚登的同窗同学呢,我们一起在太学相处了五年!”
稚登看见了我这边的情况,也从人群里挤过来:“陈翰林?你也来了?”
看我还在发愣,稚登说:“陈翰林是状元及第出身,诗文、书法、绘画都是大师级别的,他的山水画、梅花图都是当今世上顶好的。你快抓紧时间拜师,错过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后悔就来不及了!”
我毫不犹豫跪地叩拜:“陈先生,请收湘兰为徒!”
陈继儒和善的笑着:“好啊,我也早就知道湘兰的名声,也看了她的画作,一直把她当天才,今天见了真是名不虚传!刚刚你唱的《生死恋》,是你和稚登的故事吧?我感动得直掉眼泪,稚登得到你这样的深爱,真是三生有幸!”
拜师陈继儒以后,我很少能有机会见到他,每次见他,我就求学若渴,得到他的一二点拨,我就会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勤学苦练,等待着下一次的点拨。
陈继儒画画空灵飘逸,温润淡远,带给我很大的启发,我很感激他身居高位不嫌弃我,给了我无私的教导。
但陈继儒是得罪了魏忠贤的人,因此近来很不得志。稚登结交的几位王爷,也都是魏忠贤的死敌,所以稚登更是前途没有眉目。
受东林党的牵连,陈继儒被魏忠贤打入牢狱。稚登受几位王爷牵连,也被投进大牢。他们一位是我的恩师,一位是我的爱人,自然我也逃不了干系,我也入狱了。
魏忠贤还亲自到牢里看我:“马湘兰,你送我的那副画我非常喜欢,我知道你是个有气节有品位的女子,也未必和他们有什么牵连,想放你出去。”
我说:“请九千岁把陈翰林和王稚登一起放出去吧!不然我一个人出去,还不如就在大牢里!”
魏忠贤摇头道:“东林党那些人是怎么对付我的你知道吗?我放他们出去,我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在牢里,我们等待着接下来的厄运。
奇怪的是,几天后,我们三个都被人救出来了。
我四处打听,原来是我年少时的恩师刘太傅!我知道他在金陵,但我不知道他会这时候舍身出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