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66)
还有什么比美食更让人心安呢?
这世上,亲情、爱情、友情都不能确保永远牢靠,可是吃在肚子里的东西,它就是属于你的,它带来的快乐和满足,是难以言喻的。
好在稚登也是绝对的吃货,他听说滁州有一家卖羊肉和牛肉的店,都是从草原来的牛羊,二话不说打马扬鞭跑去,硬生生带回来两只羊和许多牛肉。
福儿听阿胜说我们在贴秋膘,天天在家里吞口水,实在忍不住诱惑,也天天跑来。
她果然已经过了孕早期的煎熬,胃口好得让我们都吃惊,我很怕她撑坏了,总是让她少吃点,歇会儿再吃。可是又不忍心饿着她,又只好由着她。只是当她想喝点酒助兴的时候,我极力阻止了。
稚登说:“在我们苏州,到了秋天会吃很多甜食,可以养脾胃、补肝肾,像胡萝卜、藕、红薯,都应该多吃一点,你们也要早点学着养生啊!”
福儿说:“我们哪里管养生不养生,只要好吃,就吃个够!”
月妍笑道:“就是嘛,五谷杂粮,吃什么都是有好处的,只要好吃,我就多吃!”
福儿每每吃得打饱嗝,还不肯跟阿胜一起回去,她说:“我太喜欢这里的姐妹们了,她们都是我的家人。”
阿胜说:“也是我的家人。”
晚上,我们在客厅的中间燃着炭盆,一群人围坐着,烤着红薯,嗑着瓜子,讲着笑话和每天的杂事,幢幢灯影里,每个人都是那样鲜活!
过了贴秋膘的日子,冬天也慢慢跟着来了。
冬夜里,我和稚登吃了晚饭,在房间里什么也不想做,可是也没有睡意。
稚登说:“走,王世贞从太仓来金陵了,暂住在白鹭洲。”
我说:“你这说的太突然了!”
稚登说:“见朋友不就是随时可见的吗?走吧,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到了王世贞的住处,是一处精巧的小院,院子里没有人。也是,这么冷的天,谁会在外面晃悠呢?
只有几只鸟在光秃秃的枝丫上跳着,月色下,我和稚登的影子很长,很瘦。
稚登故意吹口哨,里面有男子的声音:“谁啊?”
随即一个侍女提着灯笼打帘子出来张望,一看是我们,向屋里回道:“是一位先生和一位夫人。”
只见门帘一动,一位慈眉善目、目测已年过半百的男子出来了,他一看到稚登就迎上来:“稚登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开进来,外面冷!”
稚登一面替我解开斗篷,一面说:“天下谁人不识君?你到哪里都会有人知道的。”
王世贞端详着我:“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马湘兰吧?说起来我和稚登来往这么多年,竟然今天才认识你,果然端方清雅!稚登,你好眼光啊!”
我笑道:“哪里敢当!”
稚登问:“世贞兄一向忙碌,怎么到金陵来了?”
王世贞苦笑道:“如今连遭弹劾,圣上令我回籍听用,我不出来散散心,迟早会郁闷死!”
稚登说:“我听朋友说,你的两个儿子都颇有才名,看来你的衣钵可以传下去了,不像我教子无方。”
王世贞见提到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我那长子还算争气,次子聪明伶俐,可是也十分顽皮,刚毅过剩了些。如今我年过半百,次子才刚刚十来岁,往后保不齐出什么岔子,那时候我也不在了,也帮不上了!”
稚登说:“不会的,即便有那一天,只要我能帮上什么,一定会竭尽全力!”
我万万想不到,在许多许多年以后,这句话应验了。
☆、第64章:晚来天欲雪
回幽兰馆后,稚登给我讲起了王世贞的许多事。
稚登说,王世贞是当今的文坛泰斗,也是自小就是神童,手不释卷。他夭折了两个儿子,最爱的长女出嫁两年就去世了。在官场上,得罪了张居正和一大批意见相左的人,很是坎坷。如今他常常求仙问道,也不知是不是看破了人生。
我叹道:“真是怀才不遇啊!”
稚登说:“论怀才不遇,有谁比我更惨?我都没有看破人生,别人凭什么看破人生?”
我笑道:“因为你脸皮厚呗!”
稚登捧着我的脸:“不,因为我有你,所以我看破红尘爱红尘。”
这天,我和稚登在炭火边校对他的新文集,喜儿跑来说:“姑娘,外面有一对姐妹卖梅花,我看着怪可怜的,叫她们等一等,我来问问你要不要,就在大门外面。”
我披上斗篷:“我去看看吧!”
到了幽兰馆大门口,只见两个少女一个约莫十岁,一个十三四岁的样子,都提着篮子,里面装着梅花。
我问:“这么冷的天,你们怎么还出来卖花?其实卖不了几个钱的。”
那个小一些的嘟着嘴说:“你们觉得没几个钱,可是我们就可以给一家人吃上饭了!要不要嘛?”
我笑道:“你倒伶牙俐齿的,你叫什么呀?”
小女孩说:“我爹爹不叫我们说真名字,我叫小白兰,我姐姐叫大白兰,我们在外面才这样叫的!”
大白兰长得温润娇美,虽然穿着棉袄,还是看得出她瘦削的身形。小白兰肉嘟嘟的,一脸婴儿肥,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能说话,鼻子上两个小雀斑。
我问:“那你们从哪儿来的呀?”
小白兰说:“从花神庙来的,我们还没有赚到今天的车马钱呢!”
我惊讶地说:“这么远?”
大白兰羞怯地说:“我们那里冬天是生意最不好的,因为花的种类少,除了梅花也没什么可看的。而且天寒地冻的,愿意出门的人也少,我爹爹只能让我们来卖梅花补贴家用,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把她们篮子上盖的布揭开,没想到光是梅花就有这么多种类!
我说:“你们说说看,这些梅花都是什么品种?有什么特点?”
小白兰说:“这个让我姐姐说吧!”
大白兰俯下身,指着两种乍一看很相似的梅花说:“这两种很多人以为是一种,你看,这个是宫粉梅,颜色不太深,是多层花瓣的,而且香味很浓郁。旁边这个是朱砂梅,颜色深一些,有单层的,也有多层的,很艳丽,特别是下雪的时候。”
我指着篮子另一头的绿梅问:“这个呢?”
小白兰抢着说:“这是绿萼梅,还是我爹爹很多年前从苏州带来的品种呢!淡淡的绿色,很漂亮对不对?”
我点点头,指着另一个篮子里的花:“这个黄颜色的是腊梅,我认识。”
小白兰点头:“腊梅很耐旱,很好种很好养!”她又指着旁边的白梅问大白兰:“姐姐,这个是什么梅?”
大白兰说:“这个是那些书生和闺房小姐最喜欢的,叫龙游梅,它的枝干弯弯曲曲像游龙一样,花是多层的,雪白雪白的,花也好看,枝干也好看,香味淡淡的,放在房间里最相宜了。而且龙游梅每一朵花都只开八天呢!”
我笑道:“难为你们两个女孩子大冬天出来,跑这么远卖花养家,而且我实在是喜欢你们生得又美,说话又利索,你们进来坐坐吧,我买点你们的花!”
大白兰说:“不了不了,我们想多走一走多卖一点。”
小白兰说:“可是我的脚冻得很痛,我想暖和一下!”
我说:“没事的,我都买了,进来吧!”
大白兰还在犹豫着,小白兰已经跨进门了。
她们跟着我过游廊曲桥,穿过林荫道,到了合欢斋,一路啧啧惊叹。
稚登笑道:“快来烤火,看你们的手冻得像胡萝卜!”
小白兰一坐下就脱掉鞋子举起脚来烤火,大白兰说:“妹妹,快穿上,真不像话!”
我笑道:“没事的!”
小白兰四面打量着说:“这里好多书啊,墙上好多画啊,这是哪里啊?怎么像神仙住的一样?我听我爹爹说过有钱人的家里是怎么样的,却从没亲眼见过。”
月妍说:“这里是幽兰馆,这位姑娘是马湘兰。”
姐妹俩惊得瞪大了眼睛,小白兰连忙穿上鞋子:“我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大白兰一脸歉疚地说:“我们早就知道马湘兰姑娘是个大才女,画的兰花没见过的人也听说了,今天叨扰你,真是太唐突了!”
月妍说:“没事,我们姑娘很好说话的,要不是你们住得远,她还可能留你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