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谁是画眉人(6)
“这样的清官要斩首,天理何在啊!”
“苍天啊,你睁开眼睛吧!”
“老天爷,谁来救救马大人啊!”……
人群里的哭泣声响成一片,连送囚车的差役也都忍不住眼圈泛红。
终于到达刑场,围观者越来越多,街口水泄不通。
父亲站在行刑台,傲骨铮铮,腰杆挺直,脸上没有一丝的畏惧狼狈。刽子手被众人投掷的石头子、树枝砸得难以躲闪,执法官员从没见过这样群情激愤的场面,也忐忑不安。
他也素来知道父亲并非贪腐无能之辈,却也无力回天,心里满是怜悯和敬畏。谁知道父亲的今天,是不是他的明天呢?
执法官员令差役解除父亲的枷锁,问道:“马新亭,你可有话要讲?”
父亲环顾四周,拱手作揖道:“父老乡亲们,新亭无能,不能给澧州百姓谋福。但我一生不恶不贪,无愧于心,如今落得这步田地,只希望大家明鉴我心,我自当死而无怨!”
听了这番话,行刑台下的百姓齐齐冲过来,秩序混乱,执法者赶紧大喝:“众人后退,立即执法!”
此时,刘管家大喝一声:“等等,马县令女儿在此!”众人闻声看过来,刘管家抱着我,从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挤进去。我挣脱在地,跪倒下来连连叩头,张开双臂扑向父亲。铁骨铮铮的父亲看到我来了,浑身颤抖起来,热泪滚滚:“女儿,爹爹唯独放心不下你啊!”他抬起头对着刘管家交代道:“老刘,我在澧州别无托付之人,不想连累两个出嫁的女儿,你将湘兰送到我兄长马雨亭那里,你已经同我去过,记得吧?”刘管家磕头道:“您放心交给我吧!”
父亲怀抱着我,叮嘱道:“爹爹即将上路,女儿将来一定要踏实为人,正直做事,要清清白白!”我连连点头,父女相拥而泣,周遭百姓也纷纷嚎哭,场面惨烈。
我哭道:“爹爹既然放不下兰儿,兰儿与爹爹生死不离,女儿与您同去如何?”父亲大惊,赶紧推开我,我死死拽住父亲的衣袖,咬紧牙关,嘴角滴血,难舍难分。刘管家连忙抱走我,我痛哭流涕,声音嘶哑,披头散发向着父亲的方向挣扎。
执法者遂大喝一声:儿童回避,执法!
刘管家捂住我的眼睛,迅速往人群外面挤。那一瞬间,刽子手手起刀落,父亲瞬时毙命!
我拼命踢打着刘管家:“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刘管家没有松手,一遍遍重复着:“你爹爹没了!知道吗,你没有爹爹了!”
☆、第8章:马湘兰投奔亲人,一路艰辛
趁着夜色深沉,路上无人,刘管家悄悄到刑场收拾我父亲的遗体,将他仓促埋葬。
我在家跪着烧纸钱,无止无休。
刘管家催道:“湘兰,你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快收好,我们要去金陵了。”我摇头道:“父亲尸骨未寒,我不能走!”
刘管家道:“你父亲得罪小人,你活着就是命大,万一被人毒害呢?退一步讲,现在马家没人了,你乳母和我也要各奔前程,你一个小丫头在这里是长久之计吗?走吧!”
我遂简单收拾行装,对父亲的画像叩头痛哭,最后看了一眼人去楼空的马府,随着刘管家上路了。
我长到八岁,还没有出过远门。父亲临终想托付女儿的那个哥哥远在金陵,我还没有见过,父亲说过,这几年兵荒马乱的,通信也没有了。
刘管家对我说:“你父亲没什么钱财留下来,我们现在只能将就些,吃的住的少不得含糊一点。”我点点头:“吃点苦没什么,难为你到现在还在照顾我,我拖累你了。”
晚上住在四壁透风的小旅馆,我蒙着头迟迟不敢睡去。从前有姐姐,后来有乳母,我还没有一个人睡过,何况是这样陌生的地方。
我战战兢兢把头伸出被窝,看到外面一个黑黑的人影,吓得不敢出声,那个黑影说话了:“有我在,别怕,不管有什么事,你大声喊我,我就会过来。”原来是老刘!我连连答应,有了这个护身符,我终于安心睡了。
一路上,走过无穷无尽的泥泞小路,上过数不清的陡坡高山,每当马扛不住的时候,老刘就让我在马上坐着,他自己走路。
渐渐的,老刘的脚掌全是水泡,水泡踩破了流出水和脓,又继续起水泡,直到都结了厚厚的痂。
每当到了吃饭的时候,刘管家总是往我的碗里夹菜,自己舍不得吃。
我十分过意不去,对老刘说:“刘伯伯,你对我太好了,我们一起吃吧!”刘管家说:“你父亲对我有恩,三十多年我们情同手足,当年你爷爷在的时候,我就到那你们家了,现在把你托付给我,我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呢?”
这天晚上,在客栈歇息,老刘照例嘱咐我不要怕,安心睡:“我们明天就到了南直隶,再熬一阵子就到啦!”
半夜里,只听得隔壁打斗声,我不敢出声,半晌,刘管家来敲门:“湘兰,你没事吧?”我惊魂未定:“我没事,刚才发生什么了?”刘管家说:“你先开门。”
我一开门吓了一跳,借着月光,看到老刘的左手臂和脸上都有刀伤。老刘说:“来了窃贼,把我们的盘缠抢走了。”我说:“我的行李里面有我娘留下来的一个金镯子,还有我爹的一串佛珠。”老刘叹气道:“这又能值几个钱呢?我们怎么坚持到金陵呢?”我一面摸索着翻找行李,把镯子和佛珠交给老刘,一面说:“那我们明天起只喝粥,住在街头。”老刘道:“我明早上把这两样去卖掉,然后再省着用吧,路上再想办法。”
经此一劫,我和刘管家连吃饭也是偶然的开荤,每天只靠着一点白粥维持体力,很快,刘管家就饿得体虚无力,头昏眼花。
晚上,我住在客栈,刘管家也顾不得那么多禁忌,就在我的房间席地而卧。
熬到金陵,两个人都已经接近虚脱,但是心里满是希望,最后的一点精力支撑着我们去找伯伯马雨亭。
找到马家住宅,才知道,伯伯马雨亭一家已经举家搬迁,不知去向了。
刘管家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疲惫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都来了,包裹着他,让他不能动弹。我也坐在地上,双腿灌了铅一样沉重。
这天晚上,刘管家花光了最后的一点钱,给我安排住处,他自己在外面转悠。金陵的繁华热闹,是远在澧州的人们难以想象的。尤其是秦淮河两岸,歌儿舞女成群,灯火辉煌,不分昼夜。作为身无分文的人,他游荡在街头,想着接下来的路。湘兰怎么办?跟着等死吗?回去是做不到了,找点事做眼前是没有眉目的,一起去要饭?
这时候,他心生一计,走到一家笑闹声溢出来的酒楼门口,那些站在门口揽客的女子看见来的人衣衫破旧,无精打采,都懒得搭理。刘管家讪讪地问:“你们……还缺人吗?”一个女子尖着嗓子笑道:“缺什么也不缺你这样儿的!”刘管家强笑道:“不是我,你们缺端茶倒水的小姑娘吗?”
这一问,两三个女子齐齐跑进去,不一会儿,来了一位矮胖的中年女子:“什么小姑娘?”刘管家道:“八岁的女孩子,我们从远处来,没有着落,您看有没有端茶倒水的事做,给她一口饭吃就行。”这位中年女子用扇子半掩着脸笑道:“你可知我们这是什么地方?”刘管家约莫猜到几分,就说:“清白的差事有没有呢?”
胖女子道:“端茶倒水也可以,那就是地位最低任人使唤的,要由人打骂!”刘管家点头道:“清白就好,清白就好!希望有一天我能回来赎她!”
胖女子问:“姑娘人呢?”刘管家道:“在客栈,明天给您带来。”胖女子道:“那你可得把我这门楼记清楚咯,送错了地方我管不着!”说着招呼小厮给刘管家拿来几个饼:“不是走投无路不会走这一步,你先回去吧!”
☆、第9章:书香女误入风尘
刘管家一路揣着几个饼往客栈赶,心里七上八下: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赎回湘兰,那地方,真有清白的差事吗?不走这条路,人生地不熟的,这孩子只能跟着饿死,或者被人抢走。还是给她找个寄身之所,早早回来接她要紧。
到了客栈,刘管家敲门,毫不知情的我迷迷糊糊问:“谁呀?”刘管家说:“是我,快起来吃东西!”我一开门,见到香喷喷的炊饼,开心得跳起来:“哪里来的饼啊?你看,还是热乎的!”刘管家说:“好心人给的,你快吃吧!”我说:“你整天出力,你更饿,你先吃!”刘管家道:“你吃我就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