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指柔+番外(16)
赵家主笑道:“有话想说,所以借用了这常来的书斋……请。”
在雕花茶桌两边分别落座,立时有人摆上四凉四热,又温了酒,赵家主手执小杯起身,深施一礼,“先前无礼,善冲当面赔罪……”
赵善冲,总算是想起来了……程双略略侧身,避过大礼,“赵三爷何出此言?当日设香祭奠,我程门感激不尽,您有什么话只管言讲……”
“程姑娘果真是爽快人,那赵某也不拐弯抹角了……时下程家的流云纱没有过江,将它的在北方的经营权交与我可好?”
果不出所料,他的示好是为了利益,不过这反而让程双安了心,若他不肯明说,遮遮掩掩倒是不好应付,不过……“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北面现在是方家和莫家的天下,赵家想借由流云纱闯出一片天地这无可厚非,成了是赵三爷您的英明果决,不成岂不是我流云纱的罪过?请恕我愚钝,实在看不出来我能有什么好处……”
一句话将赵善冲噎得直泛乜,缓好半天才强扯面皮,“以流云纱的珍贵,让它窝在一隅实在埋没……”
“如果只是将它推向世人,程家也能做得到……”言罢,程双看似不经意将腕子搁在桌面,缃绮立时慧心地轻轻上前,为姑娘倒了杯茶放到她半环的掌间,程双微勾唇角,继续说:“若您不改初衷,请再寻些利处来说服我……”
这份从容让赵善冲暗道不好,原以为她有怨,只要抓住这一点很容易就能事成,不想……这个女子当初那样悲惨的净身出方家,竟是这般平静,不带半点恼怒……一开始就错了吗?赵善冲不甘心,“现今虽说方莫两家联合,但方家只有瑞卿一人顶用,而莫家有七八个男丁经营,方家早已风光不再,若此时有人能打破他们之间的平衡,方家怕是只能一败涂地。”
“优胜劣汰这是亘古不变的理儿,方家没掌握什么秘方绝技,只安于在中间贩卖谋小利,被人取代是早晚的事儿,我何苦再去淌那浑水?”程双面上淡然,看不出喜怒,读不到起伏。
赵善冲彻底泄了气,是他狭隘了,误以为女子都会由爱生恨,因情生怨……“那您想要什么?”
程双稍一敛眸,将视线散落在小杯的澄明中,幽幽却是不容置疑地说:“三七分帐……”赵善冲一怔,程双无视,继续,“我要占七……此事重大,还望家主爷好生考虑,若不成也不必来知会了,三日后我再寻别家,若是您属意,只管派人去铺子里叫我的管家商讨合作事宜……时辰不早,少陪了。”
言毕,程双款款起身,轻施一礼。
二人错身之际,赵善冲似叹似哝……“程姑娘,你应该是我赵家之人!”
程双笑而不语……
☆、温暖
出城的马车上,程郁头一次与姑娘同乘略带着些拘谨,程双看在眼里却没什么表露,而是叮咛了几句别的,“这一半天你先拢下作坊那边还有多少料子,取个整数让他们拉走,记住,赵三爷亲自来和盖有家主大印的收条缺一不可。”
程郁的心还在一个劲的怦怦乱跳,自从听了姑娘说要拿七成利就一直没缓过,以往总觉得姑娘性情过于温和,虽不至于像外界传得那般难以扛起一家之主的责任,暗地里也发过愁,姑娘心气挺高,可毕竟是个女儿家,说到底也撑不起程家作坊,他现在还跑得动干得动,等再过几年,他老了甚至是没了……姑娘要怎么办。
今儿可是让程郁大开了眼界,姑娘不愧是老爷的孩子,他自认为身上已经浸满了油气,现在又仗着自己有独一份儿的东西,也从来不敢一张嘴就这么狠过,姑娘却连眼睛都不眨,就像是随口一说,而赵家那位三爷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姑娘早就将路给堵死了……不做多的是人在等着。
此刻,程郁心里眼里全是欣慰与骄傲,也明白了老爷为什么对姑娘的以后没做安排,自从老爷病重后,程郁就不止一回地想将话往这上面引,都被老爷以别的事带开,开始程郁还以为老爷病糊涂了,次数多了又觉得在老爷心中还是姑娘的平安最重要,也就不再多嘴。现在看来……还是他的眼界太短浅,怕是老爷早就看出了姑娘的能耐,又怕她这在当下不被接受的经商天份受到抵毁,所以才那般执着的想找个人来替自己疼这个孩子……
车子不知轧到了什么,猛得颠了几下,一滴水就那么落到程双的手背,呆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看向对面的老泪纵横,“程叔?!”
“没事儿,我只是,只是高兴。”他明明是在笑,可指腹才刮去泪渍,新的就又涌出,擦了还有,擦了还有。
程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想重重地叹息。她的命很苦吗?为什么所有人都会为她掬一捧同情?轻轻递上帕子,然后就紧抿着唇静静地盯着他释放情绪……
程郁被看得红透了耳根,忙使劲搓了把脸,将狼狈都收敛整齐,除了言语间还带着微微的颤,已经很难寻到刚刚失态的痕迹,“姑娘您说赵家会应了咱要抽七成利的要求吗?”
程双左肘倚着靠墩,散了重心,看上去懒洋洋的,她不答反问:“他有别的法子吗?”
临时起意要扩大影响,没成想赵家就这么送上了门。抛却以往的种种,站在商人的角度,这买卖对双方来说……都值得一干。
流云纱面市到现在两年整,方子至今还不为外人知,不止是赵家,怕是什么孙家李家都曾派过多次人进自家作坊偷艺,只是没成功而已,那位三爷还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懂得适时放手另辟蹊径,送上门来的银子不挣,很容易遭天遣吧……再说,现在主动权在她的手上,如果他放弃合作,不要说在京城杀出一片天地不可能,就是这江南第一的位置怕是也不可能长久。聪明如斯,轻重应该理得分明。
想到聪明……程双不禁愣了会神,以赵善冲的沉静干练应该不会心甘受制于人,事情还要提前做好防范……“程叔,铺子里大笔的买卖都要定下文书吧?”
程郁点头,“对,如果数额过大还要经地保衙门。”
“那你记下:料子由我们定价,不能高也不能低;花样儿由我们配;每匹交由赵家的流云纱都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个记号,不能串过江,每月不超过初五必须结上一月的帐,否则程家会断了货源不另行知会。还有,收赵家五万两银子为保,能按照文书上写的做,到拆伙的时候分文不少地退,若是不遵守,造成程家损失的部分就从那里面扣除。”
程郁的脸又开始止不住的抽搐,“姑娘……这……”
“别的你再看着加,要能约束得了双方才好。”
程郁心说,这全是制赵家的,到时要怎么跟人家开这个口……“要不,您拟写好,我拿着去跟人签?”能显出来是姑娘的意思,少挨点骂不说,等人家激眼的时候他还能允个好人打打圆场,也省得这事告吹。
没成想……
程双连摇了好几下头,她连毛笔都不大会拿,还写字?会露馅的……“程叔经的事多,也比我想得周全,还是你来办吧……”
既然推不掉,程郁也只是硬着头皮应下,挨骂就挨骂吧,反正跟赵家的管事掐架也不是头一回了。
车子停稳,程郁却久久不动,他那一脸的有话要说已经挂了小一天,程双旁敲侧击了几回都没问出来,窗外缃绮轻声的唤,程双再深深看了眼程郁,挑帘让人都回避,待人声都散了,程双难得郑重了回,坐得笔直,“程叔,你是我爹托孤的老人儿,如果连你都不能对我知无不言……那我就真的应了‘可怜’二字。”
静了好半天,程双都以为他还是什么都不会说,就听得……“方家老太太搬到齐州来了……”
不就是个老太太嘛,有什么大不小的,程双一路走回主院里,还在不住暗怪程郁的草木皆兵,伸手去推门扇的一瞬,她突然想起了那是谁……她曾经的婆婆!也难怪程郁会那么忧心了,如果方家真如赵善冲所说在走下坡路,那此时方老太太的出现就不得不让人猜测意图了,程郁也不应该只是知道而已,看来是自己草率了,得空了要再细细问个清楚。
“姑娘?”缃绮见她伫在那不动,出声提醒。
“缃绮……”想问问有关方家的事儿,可才一张嘴就后悔了,丫头好容易心平气和地能与陈达过日子了,何苦再勾她的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