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刀二郎(41)
十几年来舒咏光未踏入大别山一步。
母女关系几近决裂!
舒怀没有陆晚晴的诀别血亲的勇气同苏弘私奔,与游风从此再不相见。
相反地,她由游风东野抚养长大,教以道理、武艺,就算要唱“哀哀父母,生我劬劳”,那也是唱给游风东野等薄刀门一众长辈的。
生者功劳虽不浅,养者恩情大如天。
她确信,在抉择时,她虽然会犹豫,但最终的选择绝非苏弘。
不是她不愿与苏弘在一起,而是她不能。
她心中五味杂陈,低着头忐忑不安地等待苏弘的回答,但她几乎已经预知了他的答案,又一阵怅然若失,期望苏弘不要那么快回答……
室内鸦雀无声,惟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几个呼吸而已,她却觉得像过了一个甲子。
“好。”
苏弘淡淡一笑,语气甚是平静,察觉到手中的柔荑微微一颤,他轻轻握了握,低眸对上舒怀抬起的双目,明亮的眸子里含着盈盈笑意,似是在说,你在担心什么?
在场众人,包括游风,听到苏弘干脆了当、清楚明白的答复都诧异不已,舌桥不能下。
待听到苏弘又是轻轻一笑,云淡风轻地重复了一遍,方从五里云雾中回过神来。
“只是……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他眼眸中波澜不惊,丝毫没受到众人难以置信目光的影响,“为什么?”为什么要遵从这条祖训,明明知道这样极有可能破坏后辈的幸福,为什么依旧这样做?
他不是不清楚这条祖训的由来,说来,他比游风更清楚这条祖训的深意。
英乂的灵识如同匍匐在深林中的猛虎,时刻等待着时机扑倒他。
那些不属于他的记忆也如猛虎藏身处的恶风一般包围着他,睡觉时、吃饭时、闲坐时、就连……有时候就连在舒怀身边,他脑袋里都会难以遏制地浮现英乂的回忆……
仗剑杀敌的蒲留仙、劝说英乂放弃蒲留仙拉拢人心的车海夕落、联合各大修士张开法阵囚禁英乂的木水……以及英乂被镇压在三才法阵中原因、法阵运转的原理,他都一清二楚。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听听游风的解释。
啜了一口那半盏早已凉透的茶,游风偏过头看向窗外沉沉地暮色,眼中微微湿润。
祖训?
没有人比她更恨这条毁掉她一生、断绝她和亲生女儿关系的祖训。
冷风穿窗而过,凉凉的吹在眼中,将几乎当着众人落下的眼泪吹去,还好屋内灯光昏暗,没被人察觉到她几乎失控的神情。
“我想看看值不值……”
她顿了顿,冷淡的神情渐渐消隐,取而代之的是温和亲切地微笑,“值不值阿怀为你这般牵肠挂肚……”
为你舍弃修为,甘愿做个平凡人家的女儿。
“不过,现下看来,我的顾虑是多余的。”她一笑,“我本不想答应阿怀同你一起的,但如今,我可以放心将她托付给你了。”
祖训?
呵,她暗笑,自三年开始,她以及她的后人便不用再死守那条祖训了。
第33章 度尽劫波兄弟在
众人听她一席话,才知她方才不过是以祖训试探苏弘,皆微微松了口气。
舒怀颇为感激地看着微笑的游风,眼眶一热。
她很少见游风笑,从小到大,游风在她印象中不管对谁都是一副冷冷的面孔,但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她对游风的敬爱之情。
游风十几年来对自己的照料虽然冷淡,但从不缺少。
“绝不会辜负您的托付!”苏弘正色道,手紧紧握住舒怀的手,低头看了看眼眶湿润的舒怀。
少年时,他便立下誓言,一定要好好守护这个不嫌弃他口不能言、耳不能听,不嫌弃他是流落江湖的落拓子,同他快心玩耍,趴在他背上大声喊要做他娘子的舒怀。
洪亨久的刺杀让他的以为再也无法见到舒怀,更别说守护她一生一世,可借助魔君英乂的力量,他又活了过来,纵然受尽万千折磨又如何,他又能再见舒怀了!
世上还有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事吗?
舍弃英国公的身份怎样,入薄刀门又怎样,被人看不起又怎样!
他统统不在乎。
俗世的看法、名利,对他来说不值一文。
但没有舒怀的日子,才是最难熬的时光。
所以他没有一丝犹豫。
游风破天荒吩咐厨房摆下宴席为外来客接风,也破天荒在涤灵泉醉后再次醉酒,当她从偏室醒来时,天光已大亮,一直坐在偏室外守护的东野见她醒了,便告诉她苏弘已离开薄刀峰。
本来苏弘是要在薄刀峰过完年再走的,可突然接到京城有要事,不得不在天一亮早早起身独身离开。
京城并无要事,只是车海传信,在他离开照临城后不久,木水便带领其他魔王攻击照临城。
车海在领着一队甲兵在万象门迎接,苏弘甫一踏入魔界,车海便迫不及待向他汇报情况。
“这么巧,木水就在照临城防御松懈时来攻?”苏弘微微一笑。
车海一愣,道:“许是觑着君上不在……”
木水带魔王辞辛、咎喾一接近照临城,夕落便以雷霆之势带领甲兵将木水挡在照临城三十里外的荒原,一面又通知车海报知苏弘。
只是苏弘见舒怀与游风等人杯酒正酣,不愿弗却良辰,便一拖拖到天亮方归。
苏弘赶到荒原时,夕落与辞辛、咎喾相斗正酣,四周风起云荡,不见天色。
夕落张开伏魔伞吸引辞辛、咎喾二魔王的罡风,将一波波罡风引发的飓风消匿于无形。但他略显散乱的发丝与迟滞的身形,还是昭示着他正处于下风。
苏弘再晚些来,只怕夕落便会落败。
就算胜过辞辛、咎喾,木水也不会轻易放过曾经是天神的夕落。
夕落本是天神,因造反失败,被剔除神籍,后来落入魔界。若非他身在魔界,灵力颇受限制,绝不会只与两大魔王战个平手。
苏弘随手从一兵士手中抽起一口长剑,身形迅如电光穿梭过兵士,一剑轻轻巧巧地横扫过辞辛罡风。他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但却蕴藏着极大的威力。
辞辛见苏弘剑光扫来,不敢大意,收敛心神,专心迎敌。
只是未等他出手,苏弘剑风如刀,瞬间将他引以为傲的两尺长的白须削去一半。
辞辛惊出一身冷汗,忍着胸口剑风扫过阵痛瞬间退出数丈,若非他身上穿着铠甲,只怕这一剑已将他重伤。
被压在无极洞数百年,英乂的修为莫非不减反增?
直到此刻,他方相信转轮君是被英乂一掌打得灵肉分离,不得不依靠他们一向看不起的凡人的灵识修复肉身了。
“哥哥,好久不见啊!”本在一旁观望,一身黑甲的木水身形一晃,已在苏弘不远处站定,俊毅的面庞上笑意盈盈,目不转睛地看着苏弘,眼神炽烈而希冀。
木水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虽然一身冷硬的黑甲,但面目气韵如玉色映现,态度平和有礼,俨然是位蔼然仁者。
“五百年未见,哥哥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轻笑着拔出腰后青黑色的长剑。
几近半透明的剑身在天光的折射下散发着阴寒的光芒,正是魔剑莫干。
那是英乂的母亲,也是木水的母亲子邪赠与木水的兵刃。
苏弘长剑一挥,逼退想要从夕落身后出手的咎喾,漠视着木水。
木水是英乂的兄弟,可不是他的,他只要按照和车海等人的约定击退木水,保住照临城便可。
见苏弘不答,木水低声一笑,“五百年前我便同你说,人类□□凡胎,不敌天道,永堕轮回,乃天地间最弱小的人,劝你不要同他们打交道,你偏不听……五百年后,你还是占了一具凡躯复生!”
他越说脸色越是阴沉,后来几乎咬牙切齿,不屑和痛恨从齿缝间一字字钻出,毫无方才温和风致,眼神如刀,劈向侍立在不远处的夕落,“这个人,你竟然还留在身边……与那边人的勾结……”似乎想起什么伤心事,他眼角微红,“你哪里配做君上?”
他素来觉得他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不大聪明,树立诫碑以为便能威慑群魔,保护喜欢的人,没成想却激起群魔好斗之心,与人间嫉妒之意,致使所爱之人一家内外交困;又为了暗中护持那一家凡人私杀同族,以至后来恶行暴露,引起魔族群愤,最终助他在五大魔王的拥戴下,一步步成了现如今的魔界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