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刀二郎(35)
没成想洪亨久拒绝起草诏书,且在大殿内大骂苏域为乱臣贼子,骂后头撞金柱,幸而未死,又两年被重新启用为苏域之子苏济的老师。
当年也是洪亨久上书皇帝说苏乘苏弘病死山中,劝谏皇帝立皇子苏济为新太子的首臣。
苏弘为何要捉他?但随即想到应该是与苏乘之死有关。可当年舒怀听说杀苏乘与苏弘的另有其人啊。念及此,舒怀心一颤,身体微微颤抖。
洪亨久一听“前朝故人”四字,如遭雷击,抬头瞥见苏弘居高临下冷笑着看着自己,张口欲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颤声道:“你……你是苏弘!七殿下?”眉眼一如十几年前那个孩子的样子,他终于认出苏弘的身份,惊恐之情不亚于被带入魔界。
苏弘笑道:“老师竟还记得弟子,真教弟子高兴啊。”洪亨久却一脸不可置信,膝行而退,可退了不到两步,便被身后同样跪着的人挡住退路,布满皱纹的面容因恐惧逐渐狰狞,“不,苏弘已掉入深窟……”
“死无全尸了?”苏弘接道,“可惜让国师跑了,否则老师便可向他确认他那一掌是否把弟子打得魂飞魄散了!”
呆了半晌,洪亨久方嗫嚅着道:“我亲眼看到你掉入深窟,怎会,岂会……”
苏弘道:“老师没看错,弟子当时是死了,不过又活转过来罢了。弟子在无极洞底思来想去,想我兄弟二人已然离开朝堂,远遁江湖,老师何以千里追杀,非要致我兄弟于死地!最令人可恨是最想叫我们死的不是叔父苏域,而是文渊阁大学士太子的老师洪亨久!”
舒怀越听越心惊,听到苏弘曾被年重一掌打得魂飞魄散,又掉入深窟,虽不知他如何活转过来,但对遭遇此种不幸的苏弘心疼之意无法抑制,心像被针扎一般疼痛出。原来苏弘轻飘飘那句‘为仇家追杀,兄长殒命,孤一身流落他乡’竟充满这样的血泪,为何她当时被重见苏弘的喜悦冲昏头脑,没有细问详情呢?如果她知道了这事,必然……必然不会再让苏弘一个人离开她。她几乎有种冲动,现在就冲过去告诉苏弘,告诉他,七郎,你受苦了。
泪眼婆娑中,只见苏弘招了招手,两个黑衣小鬼牵着一个披头散发,眼窝汩汩流血的白衣男鬼来,那鬼虬髯如曲,面如黑炭,心口上好大一个伤口血流不止,看起来死状甚惨,不过因其是鬼,所以血流归流却没有一滴流到殿中,都在落地前一刻化为黑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个人,想必老师还记得吧?素知老师有过目不忘之能,此人临死之状老师只怕旧记忆犹新!”他嘴边挂着冷笑,眼中尽是狠戾,看得舒怀不由得揪紧了心。
他岂会忘记,这人是他命人杀害的,先剐双目再一剑穿心。但现在,这个人的魂魄就在自己面前。
洪亨久面如死灰,呆坐原地。这人本是大内侍卫,靖难后四处流浪,饮酒度日,不知怎地一日遇到下山换取衣食的太子苏乘。然后跑到京城告诉他太子生活困顿,想请求他资助一二。
良山镇是大别山附近的一个村镇,苏乘有时会去周边村镇用猎得的獐鹿换取日用品,有时去的远,一去就是两三天。
想起兄长苏乘死状,苏弘闭上眼睛,凄然的面容隐藏在灯光后,“若非他我兄弟或可在大别山终老,忠心可嘉,却愚不可及!可恨,可恨!”他语气陡然一变,面现狞色,抓起洪亨久的胸前衣物将他提了起来,“可是,再可恨又怎比得上忠义满天下的洪亨久!对新君欲拒还迎,即扬对旧君忠义,又保在新君前的官路,还为当宰相不惜千里追杀前太子,将其头颅密呈新君,将我打入无极洞受尽苦楚。”
靖难军攻入皇城那日,苏域放任叛军在皇宫中大肆杀戮,他便是在亲眼目睹自小照顾自己的宫女、宦官被叛乱者剁成肉泥,才轰然失聪。
当年惨景重新浮现在眼前,苏弘只觉得双耳轰得一声,山中鸟啼、杀手逐渐逼近的脚步声、砍马刀划在石子上的刺耳叮当声……声声逼近。
七名劲装的杀手以为他必死无疑,连一直蒙着的脸的面巾都扯了下来,其中一人手中还提着瞪大了眼睛的苏乘的头颅,扬着血淋淋的刀追了上来。他定定地看着苏乘的双目,几乎忘记了继续逃跑。
不过一个弹指的工夫,没等他反应过来苏乘如何会死,已被紧随其后的国师年重一掌打飞好远,登时毙命。
相比于太子,名不见经传的七王子的尸体对他们来说就是累赘,年重抬起一脚踢开尸体,少年软软的身体便像无根的浮萍般飘落幽深不见底的山缝。而一身黑衣的洪亨久站在不远处的高石上长身而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那山缝便是苏弘等人口中的牢底洞,不知是何年何月山崩地裂时留下的洞窟,是山体上一道数丈长的宽却不过三尺的山缝,从下望,黑黢黢一片,深不可测。活人掉下死,死人掉下碎。
那些人装了苏乘头颅扬长而去。
原本跪在第一排其他几人听洪亨久喊出苏弘名字就已大惊失色,见苏弘丢下洪亨久踱到跟前,都瑟瑟发抖,口不能言。
“是……是我做的,殿下,罪臣已在此,要杀要剐,听从安排,只求……”他话未说出口,已被苏弘打断,“不可能!当日参与刺杀之人除了年重,三族之人皆在此间,边将吴参暗派兵士搜罗,七杀手中的季辛斩下大哥头颅,年重将我打落洞窟!而你……暗中策划一切!桩桩件件,弟子记得清清楚楚……”他声音越来越低,喃喃的声音仿佛低语,“为我父兄姊妹殉葬吧!殉葬……”想起那日惨状,原本暗淡下来的那抹赤红突然炽烈。
他手一抬,隔空抓住洪亨久脖颈将他提了起来,只要微一送力,这个奸诈阴险的人的狗命便可在顷刻间化为灰烬,连魂魄都不会剩一丝!心被复仇的火焰团团包围,脑袋里一个声音急不可耐地催促他了结手中人的性命,苏弘强忍着愤怒,和被愤怒之火点燃的血,逐渐收了法术。
这是他想要的吗?
只要他扬起手,这些人的性命就会像太阳出来前的浓雾般,消失的干干净净。可是为什么他却没有因能复仇而欢呼雀跃,沉重的心情没能因囚禁仇人而释怀?反而逐渐增加的是越来越难以掌控、纷繁的思绪?蒲留仙、木水、人间的修士、无尽的黑暗、炽光的折磨……
他深呼了一口气,丢开了洪亨久,手只轻轻一挥,跪在一旁的吴参周边升腾起一圈浓浓黑雾来。
黑雾如同生了眼睛一般,从吴参七窍中钻入,吴参的惨叫声霎时响彻大殿,直叫殿中人人色变,噤若寒蝉。
吴参乃是武将,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什么伤痛没有经历过,可却在苏弘驱动的瘴气下如此惨叫,可知那瘴气之毒,魔气之狠。
作者有话要说:嘿,可以修改。
第28章 遇忠心为忠心误,报私仇增私仇心
是苏弘以魔气控制的瘴气!
天下再没有比这更凶猛,更让人生不如死的瘴气了,瘴气在魔气控制下游走全身,所经之处入万蚁噬咬,炭火炙烤。魔君的魔气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修士尚且敌不过,何况是区区□□凡胎?吴参挣扎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一命呜呼,裸露的皮肤如烧红的螃蟹一般,不堪直视。
见此惨象舒怀竟然觉得甚是快意。是啊,好生快意,这人也是杀苏弘的一员,死不足惜!
可是下一刻她心中又升起愧疚之情来,她是修士,担负有救助被妖魔伤害凡人的责任,她却在人被妖魔杀害时拍手称快,岂非已经犯了仙门大忌?舒怀一阵战栗,双臂竖起寒毛,扪心自问,牵扯到苏弘,她所犯的仙门大忌不是也有比这更严重的吗?
跪在吴参后面的妻儿见吴参横死当场,也顾不得身在何处,爬过来伏尸大哭。一时间大殿中呜咽声、哭骂声不绝于耳,听得殿中一众妖魔微微蹙眉。
车海见苏弘呼吸间便杀一人,似乎甚为兴奋,挑了挑秀美,微微一笑,道:“吵死了!”她声音不高,但殿中人都清楚听到,有胆小的一听殿中看起来就很官大的发话,本来在哭,此时也不仅收了声低声啜泣。
洪亨九见吴参死状,吓得面如土色,认命般闭上双眼。
苏弘看着他冷冷地道:“老师不必担心,老师虽是首恶,但对弟子毕竟有教育之恩,弟子不会让你死这么快。而且,像你种诈巧虚伪之徒,杀你只怕脏了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