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印记(8)
“十年生死两茫茫。”婉儿突地想起了苏轼的《江城子》,她对着那方小小的土堆,沙哑地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来这十七年有多了,原本应该是已经遗忘的词,忽地清晰起来,比那些拼死记住的歌词更加顺口地说了出来。
这首不甚熟悉的《江城子》,却是早该遗忘了的,于此时此景,却是清晰地,一字不差地吟诵出来,还真是讽刺。
她看着眼前小小的土堆,凉凉地笑。因为只是一个丫头,而且还是一个不受宠名义上的王妃的丫头,所以萧总管带人来随随便便地在一片树林中挖了一个坑,又把土掩上,微微隆起一个小堆,连木牌也懒得插上一块,便又带着人走了,根本不曾管过她们四个。
“春珠,摆香烛。”春珠拿出篮子里的香蜡纸钱,这还是路上的时候王妃吩咐她去买的。平日里死了个丫头,就连最低等的丫头,王府里头总还是会给一笔银子作为安葬费的,可到了函儿这儿,别说安葬费,连……连安葬也是这么漫不经心,仿佛只是路边陌生的路人,连做这些仿佛也是天大的恩赐。
世态炎凉。
亲手将纸钱点燃在函儿坟前的婉儿,对着凉凉地烛光,突地就想起了《红楼梦》中宝玉写给晴雯的《芙蓉女儿诔》中有两句,不知为何记忆如新“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想到此,不自觉地便问出来:“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
第17章
回到蝶园,有些诧异地见到了阿枫静静地立在蝶园门口,平静的脸色没有掩盖住眼底的哀伤,只是她们四人都未曾察觉。
“王妃。”阿枫苦笑:“或许我不该再叫你王妃了,王爷命我送休书过来。请你今日之内离开王府。”
“江咏枫!”春珠冲了出来,本就满是泪痕的脸上又滑下咸咸的痕迹:“你什么意思?落井下石啊你!”
“春珠。”婉儿伸手,阻止了春珠,再伸手道:“辛苦阿枫跑这一趟了,等很久了吧,难为你有心了。”
将袖中的书信交予王妃,阿枫跑了出去,他受不了王妃这般眼神,隐隐有种看破一切的气质,淡然而温和,可是却又似乎有一种了无生趣的模样。
见阿枫跑远,婉儿长长吁出一口气:“春珠,阿枫跟我们一样难过,可能比我们更难过,你也就别责怪他了。以后我不在了,你们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好过。跟了我,倒是苦了你们了。”
“不!”春珠又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你又不是林黛玉,哪来那么多眼泪?”婉儿打趣道,脸上仍旧是那般清冷的神色。
“王妃!”
“好了,你们去做饭吧,临走之前,我想吃一顿你们亲手做的饭菜。”婉儿望向园中,眸色不明。
“是。”三人行礼退下。
见三人退开,婉儿推开院门,院子里一株樱花树在秋风中轻轻摇摆,婉儿对着它轻轻一笑。回忆倾覆而至,弹琴、饮酒、作画。低低喃念一遍夜子恒后又凄然一笑。
原本便知道他不会是真心,所以她也有几分作假。真心,假意,闹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有几分真情沦落其中。只是如今倒是证实了一件事。果然……他的温柔也是薄凉,转瞬即逝。
女人就是这样天真而脆弱,明知不是真心,也会在漫长的岁月中忽略他的冷漠无情,以为自己若是真心付出,终有一天,在冷漠的人,终也会回你一片真心,现在想来还真是太天真了。
呵,再次讽刺一笑后,转身进入房中,再次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方古琴,待得她走出很远时,听到身后丫鬟们的惊呼:“起火了,快救火啊!”
听方向,似乎来自蝶园那边,然后便是一阵嘈杂的声响,估计是在准备救火吧。
是,她特意支开春珠她们,目的就是为了纵火之后不伤及她们。她得不到的,她所痛恨的,她一定会亲手毁了它!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婉儿站在王府门口,回头看着上头雍王府三字在日光下烨烨生辉,不由得眯起了眼。函儿,放心,你的死,我迟早会让他夜子恒付出代价!随即转身,消失在了门口汹涌的人群之中。
只是,当时光荏苒,当剑断珠沉,当年华不再,当年蝶园的废墟之上,是否仍会有一株樱花开的云蒸霞蔚,如同他初许誓言时那般鲜艳美丽?
第18章
“太子殿下,门外有一姑娘求见。”太子府的小厮跑得很是勤快。虽然门外抱琴的姑娘双眼红肿,更是白纱遮面,身上还穿着孝服,但是她给的银子,却是货真价实,更重要的是,为数不少。
“姑娘?”夜子熙皱眉,他好像、似乎、确实没有惹什么风流债使得人家姑娘登门拜访的吧!随即问道:“什么姑娘?”
“那位姑娘一身白衣,抱了具古琴等在门口呢。”
白衣?古琴?夜子熙更加不解。
“殿下,您去见一下那位姑娘,不就什么都明白了吗?”
见,又或者不见?夜子熙正在犹豫间,便被那小厮拉了出去。为了不枉费那位姑娘给的银子,他也就不介意多做点事了。
“嫂子?!”夜子熙惊讶的瞪大了眼,嘴巴张得估计能塞下一个鸡蛋。他决计不会想到门口一身孝服的人是那个跟他二哥伉俪情深的四嫂!虽然与她也是有很久未见,再加她白纱遮面,但是他仍旧能够一眼认出那个她便是他二嫂,上官清婉!
“是我。”婉儿无奈一笑。
“那个,你穿成这样……”夜子熙沉吟了一下,试探地开口:“我二哥驾鹤西去了?”这种普天同庆的大事,为什么他却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说什么呢?!”婉儿缓缓一笑:“不是。我来是想有件事麻烦你。”
“什么事?”夜子熙收起惊讶,跟了他二哥,她还会有什么事情会麻烦到他?
“嫂子,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尽力!”夜子熙说的义不容辞。
“多谢太子殿下成全。”她微笑地看着比自己大两岁的男子。
“嫂……”
“殿下,不要再叫我嫂子了,我可承受不起。”她晃晃自己手中的休书:“我已经不是他的王妃了。”
“这……”夜子熙一愣,二哥的笔迹他自然是识得的,可……这变化未免太快了一些吧。
“你还是叫我婉儿或者阿婉吧!”
“阿婉……那你还是叫我四哥吧,听你叫我殿下,总还是觉得别捏。”他皱眉,随即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不回尚书府吗?”
“不回去了。”她笑:“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怎么可能还回去?况且,就算我回去了又能如何?就我如今这幅摸样,估计父亲是不会让我进门的吧。不过是让彼此都陷入尴尬而已,所以我没打算再回去了!”
“这样啊,那你找我……?”
“我来向四哥借一千两银子。多则一年,少则半年,必当归还!”
“你我莫说借字。”夜子熙忙道,虽是不解,却仍旧没有多加追问:“只当是四哥的一点心意,你四哥我还差这点银子么?苏寒,速去取一千两银子。”
“如此多谢四哥了。”婉儿含笑道。
“阿婉,进府休息一下可好?”夜子熙明知以她的性子是不会答应的,还是试探地问了一下,始终就这样站在府门口,那个……不太好吧。
婉儿摇了摇头:“不了。”
“那个,阿婉,你今后去哪?”
“可能会是温州吧。大哥他们也是去了温州,只是不知道以他们的性子,现在是否还在温州。”夜子熙自然也是知道她说的大哥不是上官风宁,而是他们的结拜大哥范剑秋。
“这个啊,也许还在吧。”当然,更大的可能是不在,更何况他们去没去温州也没人知道,他们是看见哪里漂亮,风景不错,就能住下的性子,就算他们走了两年也还没到温州也不是没可能。
“呵。”见了故人,婉儿也从悲伤气氛中稍稍解脱出来:“我也不是特意一定要去寻他们,九公主也在温州,我们脾性相投,投奔她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