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印记(7)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婉儿冷冷一叹。
“王妃，热水来了。”艾琳端了盆热水进来，放在桌上。
“恩。”婉儿点点头：“多打几盆过来吧，一盆，恐怕不够。”
“奴婢遵命。”艾琳说着，退了出去。
“函儿，忍着点。”彼时函儿已经渐渐止了哭声，婉儿说着便着手褪去函儿衣衫，函儿点点头，又恍然想起自家小姐没看向自己，便虚弱地应了声。
婉儿就着艾琳端来的水，仔细地替函儿擦净身上的血迹，三个盆子，血色殷红，直到第四个盆子，颜色才淡了些，婉儿将朱燕找来的伤药敷了上去。
直到婉儿将自己房里的丝被抱了过来，顺手拿了件新制的睡衣为函儿轻轻搭上，春珠才气喘吁吁地跑回。
“王妃……王妃……王妃，府里的大夫不愿过来，我就想出府……出府去请，哪知……他们根本就不许我出府。”春珠说着，眼泪如珠子般滚落下来：“这个样子，函儿姐姐岂不是……”
“我早猜到了。”婉儿起身，看了一眼已经睡去的函儿道：“我们出去说吧。”声音说不出是平淡还是其他，只是令人无端觉得凄凉。
到了夜间，函儿发起了高烧，说起了胡话，整个蝶园如往常一般寂静，只有函儿偶尔的胡话。无非就是一些“小姐，明年去明湖赏樱，我们说好了……”“小姐，我知道你喜欢牡丹，可惜，只绣了半幅……”“小姐，……”
五个人静静地坐在函儿屋内，只燃了如斗一灯，婉儿坐在床沿，将函儿的头放在自己膝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她的秀发，想起了这十年的是是非非，函儿跟了她整整十年。
当初，当初如是不曾心软，狠下心来，不看函儿泪意盈盈的脸，将她留在上官府，是不是就会有不同结局？
第14章
“函儿，你不许陪我过府去！我不带陪嫁丫头。”
“小姐，我不管，你真忍心抛下我。”函儿看向她，一双大眼波光盈盈，几乎马上就能掉下泪来：“小姐闯祸了，函儿背；小姐吃苦，函儿更苦；小姐受罪，函儿受连累。小姐要嫁过去做王妃，享福了，就不要函儿了。”
婉儿额头青筋直跳，满头黑线。这函儿，竟编排起她的不是来了，那个雍还王爷摆明了一个笑面虎。函儿性子纯真，跟她呆久了直来直去的，说话也还毫无顾忌，在府里呆着也就罢了。府里都是自家人，闯了多大的祸，最多不过责罚几句，跪跪祠堂什么的。而那边是王爷府啊，等于半只脚他入了宫门，一入宫门深似海，函儿这丫头到底懂不懂啊！在那里，走错一步，说错一句，便是要人性命的啊。
婉儿无奈地看向窗外，一群乌鸦飞过……
“小姐，好小姐，你就带着我嘛，我保证乖乖的。而且，这世上只有函儿做的东西小姐才吃得惯，只有函儿最懂小姐的心思……好小姐，你就从了函儿吧！”函儿摇着婉儿的手臂，撒娇道。
从了？！婉儿扶额，看看！看看！这就是自家丫头，用词多动听，多惊悚，她还怎么敢带？
“小姐，若是真不带函儿，函儿就哭死算了。反正函儿本来就是爹不亲，娘不疼。跟了小姐八年，小姐还是不喜欢函儿，嫌弃函儿。函儿只好哭死，以慰父母在天之灵……”
喂喂喂，这什么跟什么？婉儿在心里哀嚎，这丫头，还真什么都敢说。
“好了，我带你还不成么？”婉儿说得很是无奈。
“耶！万岁！”函儿一把扑向婉儿，还特意蹭了两下：“我就知道小姐不忍心见函儿哭死的。”
“哭死？！”婉儿黑线满头：“谁教你这么无耻的招数的？”
“小姐啊。”函儿回答的有理有据，理直气壮，理所当然：“不是小姐你说的女人就是要会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吗？没想到这么管用。”函儿说的兴高采烈，还不忘夸奖一下自家小姐：“小姐好聪明哦。”
上官清婉简直想仰天长啸，吐血三升，她终于明白了一句话：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啊！！啊！啊！
可如今……可如今呢，即便后悔，却也是为时已晚。函儿啊函儿，终究还是我害了你。
她知道，是函儿的纯真和正直害了她，她也知道，是函儿太过护主害了她，她早就知道，这王爷府不是函儿那般纯洁的性子该呆的地方，是她害了她。
函儿啊函儿，我早就说过，你不该跟我来这王府的。若是我能够受宠也还就罢了，或许还能护着你。可若我不受宠呢？你便是众矢之的，人尽可欺！你太过善良了，你知不知道！你注定不适合勾心斗角，你就该听我的话，继续呆在上官府，安安稳稳地过一生。何苦非要跟我来这深宫大院，我护不了你，是我护不了你啊！
第15章
她看向怀里的人儿，面容苍白，裙裾上的鲜血艳若桃花，唇畔依旧带着虚弱的笑，只是那泛着死灰色的唇在告诉她，她再不会轻柔地唤她小姐了。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函儿的鼻端，然后冷冷地一笑，满是凄凉，干涩地开口，声音嘶哑地抛下四个字：“函儿，去了。”
那个会跟她说，小姐去哪我便跟在哪儿的函儿去了。
那个会跟她说，我会很多事呢，小姐不能抛下我的函儿，去了。
那个会跟她说，我会一辈子跟着小姐的函儿，去了。
在这样一个萧瑟的夜晚，风从未关严的窗子里吹了进来，烛火霎时熄灭。春珠颤抖着手，使劲忍着的泪水终于还是掉了下来。艾琳将火石引燃，却听得婉儿哑声道：“不要点。”
春珠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起来，黑夜里，为蝶园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东方渐渐白了，天空仍是黯淡的蓝色，终于，化为了明亮的蓝。有鸟儿早起歌唱，又是新的一天降临，却打不散蝶园的清冷、苍凉。
“春珠，去告诉萧总管，函儿死了。”婉儿抬起头，一脸平静。只是双眼红肿，昨夜，想必是无声地哭了很久。
春珠哽咽着去了。自从函儿来到王府，两人相见恨晚，形影不离。如今函儿去了，想必春珠的伤心之意定不会少于婉儿。
“朱燕，去把我屋里箱子里的那两套白色和黑色的衣裳拿来，顺便把抽屉里的白色簪花也一并带来。”
“哎。”朱燕应了一声，低头退了出去。
“艾琳，麻烦你去打盆热水进来。”艾琳比婉儿大了两岁，婉儿对她，也一直客气一些。
“是。”艾琳也走了出去。临门时回头看了一眼，为什么她有种感觉，明明王妃还是穿着昨日橙黄的衣裳，却没了昨日的安和明媚了呢，平添了几分萧索、凄凉之意呢？这蝶园平日里也就只有这四五个人，她也从来没有觉得冷清，反而比别处园子热闹、祥和。而今日，函儿一去，她却觉得这蝶园太过冷清呢？触目所见，满是凄苦。
待朱燕端了水来。婉儿为函儿净身，换衣，一丁点也不假手于人。本来艾琳觉得让王妃来做不妥，想出手帮忙的，无奈婉儿不肯，她和朱燕也就只好一旁看着。
朱燕将水端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端回一盆水。
“你们先回去梳洗一下吧。我自己来便好，去换身素色的衣裳，一会儿，陪我去看着函儿下葬。”
“是。”艾琳和朱燕说着便退了开去。
“等一下，为春珠也准备一套素色衣裳，她也要一块去。”这可能是我们蝶园的人一起，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她没有说。只是眸色黯淡的如同褪色的琉璃。
第16章
看着泥土如同潮水，一点一点淹没函儿的单薄，她没有哭，只是死死地咬住唇，双手紧紧地捏着一方帕子，上好的丝绸上边是绣了一半的牡丹。她喜欢牡丹花，雍容华贵，富丽大气的花朵，这是函儿绣给她的，只可惜那女孩始终是个小孩心性，绣了两个月，堪堪只绣了一半，剩下的，却是再也没有机会绣完。
春珠伏在艾琳肩头，嘤嘤地哭泣着。纵使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朱燕和艾琳也是红了眼。两年，王妃和函儿住进蝶园两年，她们五个人在一起的时光竟然一晃眼便远去了，再也回不到最初。
王妃没有一点架子，函儿是小孩心性，她们都能够真心地把函儿当做自家小妹看待，可终究，红颜命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