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佑鸿眨着明亮的眼睛,静静地与何挽对视着,似乎是看出来了何挽觉得自己在胡说八道,他有些着急,抖了抖衣袖。
然后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何挽的目光随着他的动作,投到他光洁的手腕。
那块皮肤现下瞧着与别处并无区别,但只有她与李佑鸿知道,那上面曾有过甚么。
......守宫砂。
再想想羊蝎子、生蚝、韭菜、鹿茸,以及二十有一和成熟。
喝进腹中的那些酒,并不是全无作用,何挽不再害羞了。
她笑了一下,嘴两旁陷下甜蜜的梨涡。
然后起身离开。
把正殿的门“哐”的一下摔上了。
......
回忆起昨夜自己荒唐的言行,李佑鸿面不改色。
他笑了一下,双眸眯起,漆黑的眼珠上有点点水光,“王妃,午膳很丰盛。”
何挽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伸出手指了指桌案中间的羊蝎子,“这道菜,王爷熟悉吗?”
李佑鸿垂眸,看了看,眼中有几分疑惑,“嗯?这是......羊蝎子?”
“王妃喜欢吃这个吗?”
何挽微微挑眉,语气很温柔,“王爷还记得自己昨夜说了甚么,做了甚么吗?”
李佑鸿表情茫然,语气坦然,“昨夜喝得实在太多了,我......甚么都不记得了呀。”
第60章 陆拾叁
陆拾叁
振作
何挽磨了磨牙。
直觉告诉她, 李佑鸿是在装傻。
“王爷请坐。”何挽垂眸,“王爷不记得没有关系, 我可以说给王爷听。”
闻言,李佑鸿也是一怔。
他没想到王妃竟然紧逼至此。
他昨晚说得实在不是甚么体面话,变着花样暗示自己空虚寂寞冷,就像是一只发春乱叫的猫。
王妃为甚么一定要点破呢?
他不要面子的嘛?
李佑鸿心中有些郁闷, 脸上却半分也不显露, 带着谦谦的笑意,坐到了何挽对面。
中间的羊蝎子还在冒着热气,何挽白皙的小脸在雾气中变得有些许模糊。
但他能看见她清澈的、明亮的眼睛。湿漉的睫毛垂下来, 让她眼中的感情变得欲说还休。
但李佑鸿懂了。
之前他把一切都像何挽说了个清楚, 除了一样......
他对她的感情。
事成之后,他还会像之前的约定一样, 与她和离,封她为郡主吗?
李佑鸿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何挽。
那时她初来京城, 忙着吃药看病,并没有心思未施妆,穿得也素净。
她侧坐在荷塘边看鱼, 素白的裙子被池水濡湿了一点点, 听到身后的声响,然后有些迷茫地转过头。
李佑鸿的心突然开始狂跳,亦如当年。
且几月来的贴心相处,让他觉得王妃对他也不似当初坚持和离那般绝情。
所以方才他问自己的那个问题,答案自然是“不会”。
只不过这回答有个前提, 既是“事成”。
如果骠骑将军没能完成任务,一个人从南蛮逃出,李佑鸿后续的计划彻底落空......他有何苦连累何挽和她的兄长呢?
说不定他会如南蛮人的心愿,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与何挽有着云泥之别......他没忍住在心中冷笑了一下,心道:说得好像我现在这个样子,就很能配得上她一样。
李佑鸿蹙眉,脸上露出很厌烦的表情。
他讨厌自己这样懦弱又自卑的想法。
却又根本控制不住。
何挽瞧见他异常的表情,“王爷,你怎么了?”
坐在对面的男人脸上的烦躁一瞬而逝,再抬眸,双眸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却让何挽觉得陌生又疏离。
李佑鸿弯月似的眼睛眨了眨,道:“没甚么,只是昨夜酒喝得太多了,方才有些胃痛。”
何挽迟疑地看着他,并为从他严丝合缝的面具下看出甚么端倪,只好道:“那王爷喝一点养胃的热粥罢。”
她挥了挥手,“把羊蝎子端下去罢,这道菜味道太重了,王爷与我都受不住。”
李佑鸿不说,何挽也大致猜出来他方才脸色一变的缘故了。
何挽也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但眼中多少染上了些许失落,“这道菜确实不合时宜。”
李佑鸿:“......别。”
不知为甚么,他看到何挽不高兴的样子,心中难过得紧,抬手虚挡了一下,“有甚么不合时宜的?我觉得很好啊,不用拿走。”
李佑鸿心一横,看了周围的奴仆一圈,压低了些许声音,“王妃,我有话想与你单独说。”
何挽:“......啊?”
两人正说话间,原本站在门外的元士却突然跑了进来,匆匆行礼,便伏在李佑鸿耳边说了一句话。
李佑鸿瞳孔巨震!
他僵硬地转过头,脸上的表情能人轻易看出他在故作镇定,“确定吗?”
元士凝重点头。
李佑鸿急促地呼吸了两下,“是谁?”
元士看了一下周围的仆从,低声道:“温先生。”
坐在桌案对面的何挽将这句话听了个清楚,高声吩咐了句,月满楼的奴仆们缓缓退出。
大门被关上,发出漫长的、刺耳的吱呀声。
何挽放在腿上的手颤了颤,问:“是皇后娘娘......出事了?”
李佑鸿方才刚刚被何挽点亮的双眸又一点点黯淡了下去,“我早该想到的。”
周围没有了外人,他的表情再不做丝毫掩饰,懊恼、恐惧,濒临崩溃的神色再一次出现,“我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迟钝,之前竟然一点都没想过这个问题。”
“为甚么呢?我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连他们会害死皇后都想不到,这么蠢笨,怎么和南蛮斗?我最后只会成为他们的傀儡。”
何挽蹙眉,喊了一声:“......王爷!”
李佑鸿这才抬眸看她,漆黑的眼珠不停地颤动。
何挽道:“王爷,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对,你究竟在怕甚么?”
李佑鸿抿嘴,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你一开始就想过的吗?”何挽几乎是恨铁不成钢,“我不相信你一点对策都没有。如果有,就去实施,如果没有,我们一起想就是了。”
“李佑鸿。”
何挽叫了他的名字。
“你不要让我瞧不起你。”
从前,慎王是孤注一掷的,成王败寇,大不了走到最坏的结果,他一死了之,与南蛮控制大康新帝的计划同归于尽便是了。
可是如今,他麻木的心寻得一丝光亮,破土而出一簇迷人又危险的贪念。
他比任何人都想成功,就比任何人都束手束脚。
李佑鸿沉默片刻,眼中的惊慌渐渐消散。
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王妃,你不要生气。”
他起身,走到何挽身前,俯身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何挽:“!!!”
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温热的鼻息在她的额头上轻轻抚过。
她抬眸,瞳孔颤动,望进他温柔得醉人的眼睛,没有意识到自己因为慌乱而蹙起的眉。
李佑鸿抬起手,用指侧轻轻舒展开她的眉头,“放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的。”
“......”何挽垂下眼睛,不再看他,“王爷能这么想最好。”
再抬头时,李佑鸿已经走出了月满楼。
正在关门的元士瞧见王妃看了过来,忙抬起手冲她伸了个大拇指。
这些天,王爷的近侍们都瞧出了不对,但谁也不敢多劝。
还是王妃厉害。
几句话就把王爷点醒了。
何挽瞪了元士一眼,看着他将房门彻底关好。
手肘住在桌案上,手掌轻轻拖住自己的脸,何挽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前方,额头上的某处没来由地痒了一下。
“李佑鸿......”何挽蹙眉,摇了摇头,“怎么学会耍流氓了呢?”
*
自那之后数天,李佑鸿都在没日没夜地调查裘含玉与皇后一事。
他心中明白太元帝为何要自己亲自调查。
无非是给他一个可以“徇私”的机会,看他会不会趁机给裘含玉开脱,最后又会不会公正地判她死刑。
那他就遂了太元帝的心愿,公正不阿、一丝不苟地好好查一查。
裘含玉必定是给皇后喂错了药。
但也必定是在太元帝的人蓄意设计下。
而李佑鸿只需要找到那个蓄意设计裘含玉的人,将矛头指向太元帝......